周林组的局设在一家隐于市井、门面并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的私房菜馆。
包厢环境清雅,隔音极好,适合安静地谈事。
除了老面孔吴浩宇、郑斌,这次还有三位新朋友。
经周林介绍,分别是主营白色家电的“朱氏制造”掌门人朱总,深耕汽车零部件二级市场的“精益汽配”董事长王总,以及一位在传统纺织行业挣扎求变、试图引入自动化升级的“刘氏纺织”老板刘总。
这几位都是四十到五十岁年纪,身上带着实干家特有的沉稳与精明,言谈举止间透着对成本和效率的极致追求。
祁阳带着“启明深瞳”与华盾精密合作的成功案例数据前来。
相比于之前投资圈聚会时更多谈论趋势、格局和回报倍数,这些实业家的问题更为直接和务实,几乎都围绕着“落地”二字。
“祁总,你们这个系统,装到我那条老化最严重的洗衣机外观检测线上,预计能帮我降低多少漏检率?能替代几个熟练质检工?设备投入和后续维护成本,一年摊下来大概多少?”朱总的问题单刀直入,眼睛盯着祁阳,等着他给出确切的数字。
祁阳没有立刻回答一个夸张的比例,而是调出平板电脑里与华盾合作中,针对类似复杂曲面检测的数据:“朱总,根据我们在类似部件上的测试数据,漏检率可以从目前人工目检的百分之五到八,降低到百分之一以下。”
“至于替代人工,并非一对一的简单替换,主要是将质检员从高强度度、易疲劳的重复劳动中解放出来,转向对系统报警的复核和流程优化,实际能提升整条线效率约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关于成本,我们需要根据您的产线具体情况做详细方案,但可以肯定的是,投资回报周期基本能控制在一年到一年半之间。”
他的回答,没有虚浮的承诺,只有基于现有事实的推断和清晰的逻辑,这让朱总微微颔首,显然更倾向于这种扎实的风格。
王总更关心系统的稳定性和适应性:“我们零部件品类多,批次切换频繁,你们的算法能不能快速适应?需不需要每次都重新调试?耽误生产可不行。”
“这正是我们新算法的核心优势之一。”祁阳示意张伟补充。
张伟虽然面对一群气场强大的老板有些紧张,但一谈到技术便自信起来,他用尽量通俗的语言解释了算法框架的迁移学习和自适应机制,如何通过少量新样本就能快速适配新的产品型号。
刘总则对纺织面料的检测挑战忧心忡忡:“布料的纹理、光泽、弹性,还有各种潜在的疵点,千变万化,比那些硬邦邦的金属零件难搞多了。”
“刘总的顾虑很实际。”祁阳接过话头,“纹理和变异确实是难点。但我们之前在华盾也处理过类似亚光黑、带细微纹路的部件。”
“‘启明深瞳’的技术路线,就是专注于解决这类复杂、非标准的检测难题。我们可以先提供一个小范围的试点,用实际效果说话。”
聚会的气氛务实而热烈,祁阳又为“启明深瞳”精准地拓展了几个极具潜力的行业应用场景。
他清晰地感受到,相比于资本市场上追逐风口的热钱,这些扎根于实体经济、在市场中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企业家们的认可,更为珍贵,也更能推动技术在实际生产中扎根、迭代和创造真实价值。
交谈间隙,周林将祁阳拉到包厢外安静的茶歇区,递给他一杯清茶。
“姜文斌那边,基本算是……尘埃落定了。”周林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时过境迁的淡然。
祁阳端起茶杯,没有说话,等着下文。
“银行那边抽贷是致命一击,他那个盘子铺得太大的地产项目,资金链彻底断裂,工地已经全面停工,听说供应商和施工队天天堵门要债。”周林抿了口茶
“雪上加霜的是,之前违规操作的事情也被对手抓住机会,彻底捅了出来,现在不只是罚款的问题,很可能面临刑事指控,进去待几年是跑不了了。”
祁阳默默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那个宝贝儿子,更是个坑爹货。”周林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荒谬感
“在国外参与的那个虚拟货币项目,根本就是个庞氏骗局,现在项目崩盘,主办方卷款跑路,他儿子作为比较活跃的‘推广人’,涉嫌卷入洗钱,直接被当地警方控制了,现在人都回不来。”
“姜文斌为了捞他,估计把最后那点老底都折腾光了,也没见什么效果。”
“他夫人呢?”祁阳问了一句。
“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连串打击下来,急火攻心,旧疾复发,现在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躺着,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周林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可怜。但归根结底,路都是自己选的。”
祁阳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个纠缠了他家两代人、给他带来无数麻烦和威胁的对手,以这样一种迅雷不及掩耳却又仿佛早已注定的方式,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
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恩仇的淋漓,反而有种目睹一场时代洪流下个人悲剧的沉重感。疯狂的欲望、走偏的路径、脆弱的链条,最终构筑了这无法挽回的败局。
“他之前那么执着于老厂区那块地,就是指望用它来盘活他的地产项目,渡过危机吧?”祁阳问道,虽然答案早已明晰。
“没错。那块地是他最后的赌本,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周林肯定道,“你们递交的那些历史材料,虽然不能直接把他送进去,但在那个节骨眼上,等于是在所有可能帮他周转的关系网里敲响了警钟,让那些人不敢再轻易沾手。”
“可以说,加速了他的崩溃进程。”他拍了拍祁阳的肩膀,“这件事,从你父亲那边算起,到你这儿,总算是可以彻底画上一个句号了。你和祁叔叔,以后都能安心过日子了。”
聚会散场,祁阳婉拒了吴浩宇去俱乐部继续深聊的邀请,独自驱车返回。
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依旧绚烂,勾勒出繁华冰冷的轮廓。他开着车,穿行在光影流转的街道上,脑海中闪过父亲那张泛黄的收据,陈科长那个沉重的铁盒,姜文斌最终狼狈的结局……个人的恩怨情仇,在时代的变迁和商业的冷酷法则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真实地雕刻着每一个参与者的命运。
回到“云麓公馆”,他习惯性地走到露台。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头发。
远处,“创芯谷”的零星灯火在夜色中执着地亮着,那里有他正在崛起的事业和未来。
公司的核心技术取得颠覆性突破,新的产线正在邻省的土地上拔地而起,“启明深瞳”打开了坚实的市场局面,纠缠两代人的旧怨阴影也终于看到了散去的曙光。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预设的轨道顺利运行。
但他很清楚,一个阶段的结束,仅仅是另一个更高难度挑战的开始。
b轮融资即将与更强大的资本巨鳄博弈,规模化生产隐藏着无数未知的管理和技术风险,新技术的护城河需要持续加深拓宽,“启明深瞳”需要在多个战场证明其价值,而他自己,在经历了全国大赛的巅峰之后,也需要对未来的个人发展路径做出更清晰的规划。
手机屏幕亮起,是张宸发来的信息,关于“经纬洞察”小组接下来受邀参加一个国际级商业案例挑战赛的初步分析和团队组建想法。
祁阳快速浏览了一遍,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回复:“方案思路很清晰,国际市场的数据维度需要补充。明天下午两点,办公室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