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淬火成钢
黎明前的重症监护室外，灯光苍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交织的气息。秦墨如同一尊石像，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在女儿路安小小的身躯上。各种仪器的管线缠绕着她，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和曲线，是她与死神拔河的唯一证明。一夜之间，这个在官场上纵横捭阖、在改革中劈波斩浪的男人，被抽走了所有锋芒，只剩下一个父亲最原始、最脆弱的坚守。
手机在口袋里无声震动了一次又一次，他置若罔闻。直到天际泛起灰白， IcU 的门轻轻打开，主治医生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振奋的神情走出来。
“秦市长，好消息！路安的血象指标开始好转，脑压有所下降，体温也控制住了！最危险的关口，我们算是闯过来了！”医生的话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笼罩秦墨整夜的黑暗。他猛地站起身，因为久坐和紧张，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
“谢谢！谢谢你们！”秦墨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紧紧握住医生的手，所有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汹涌的后怕和感激。
医生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还要在IcU观察几天，但预后乐观。孩子生命力很顽强。”
这一刻，秦墨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快步走到玻璃窗前，看着女儿似乎平稳些的睡颜，眼眶阵阵发热。家庭的危机暂时缓解，但另一场风暴，正等着他去面对。
上午九点，秦墨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市政府办公室。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西装皱巴巴，与平日那个一丝不苟的秦副市长判若两人。秘书看到他，吓了一跳，赶紧泡了杯浓茶端进来。
“秦市长，您……”
“我没事。”秦墨摆摆手，声音疲惫却异常清晰，“把今天必须处理的文件拿来。另外，通知王建国副市长、李静部长，半小时后小会议室开会。”
半小时后，小会议室里，王建国和李静看到秦墨的状态，都吃了一惊，但谁都没多问。气氛凝重。
“省委调查组的初步报告，风向不利。”秦墨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建国，你把了解到的情况说一下。”
王建国面色凝重地汇报：“报告重点批评了我们在资金监管上的重大漏洞，并将此上升为‘改革冒进、忽视风险’的典型。措辞严厉，据说……主要省领导已有批示，要求严肃追责。”
李静补充了舆情动态：“虽然官方渠道压着，但小道消息已经传开。原本观望的单位更保守了，之前谈好的几个合作项目也借故推迟。更有甚者……”她顿了顿，“有传言说，市委正在考虑调整您的分工，甚至……可能让您暂时休息。”
这些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秦墨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个人仕途的危机，更是对他倾注心血改革事业的全面否定。在女儿病危的打击后，这无疑是又一记重拳。
然而，出乎王建国和李静的意料，秦墨脸上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愤怒或沮丧，反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经历了一夜生死煎熬，这些官场上的风浪，似乎不再能轻易撼动他。
“舆论方面，”秦墨看向李静，“继续按照既定方案，低调处理，不争论，不辩解，集中报道纺织厂新公司组建的进展、机械厂职工培训的成效。用事实说话。”
“工作推进上，”他转向王建国，“一切照旧，而且要加快。调查组是调查组，工作是我们自己的工作。纺织厂新公司的挂牌仪式筹备不能停，开发区的招商谈判你继续牵头。有人观望，有人退缩，很正常。但我们自己不能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开始新一天忙碌的城市，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想用这份报告打倒我，拖慢改革。我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压力下的担当。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把工作干得漂亮，干出成效。改革的成败，不是一份报告能决定的，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的获得感决定的！”
他回过头，目光扫过两位副手：“建国，李静，现在是最考验我们定力的时候。扛过去，前面就是一片天；扛不过去，就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扛这一下？”
王建国和李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被点燃的斗志。“秦市长，我们跟定你了！”两人异口同声。
会议结束后，秦墨独自在办公室坐了很久。他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女儿生病前灿烂的笑脸，又翻到之前调研时，茶农、下岗工人那些充满期盼的眼神。家庭的牵绊，百姓的期望，如同两条沉重的锚链，将他牢牢钉在这艘风雨飘摇的航船上。他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下午，他强打精神，批阅积压的文件，召见相关部门负责人，听汇报，做指示，每一个决策依旧清晰果断。他甚至抽空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得知路安情况持续好转后，眉宇间的凝重才化开些许。
下班后，他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让司机开车，再次来到了机械厂。夕阳下，厂区里“大师工作室”和数控培训班的牌子格外醒目。几个刚下课的年轻工人认出他，热情地打招呼。
“秦市长，您来了！”
“培训班怎么样？能跟上吗？”秦墨和气地问。
“有点难，但有意思！比天天守着老机床有奔头！”小伙子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看着这些生动的面孔，秦墨心中郁结的块垒悄然消散。这些实实在在的变化，才是对那份报告最有力的回击。
当晚，他伏案起草了一份《关于清河市国企改革阶段性工作回顾与反思》的报告，主动向市委和省委陈述了改革中的得失，坦然承认了资金监管等问题，详细汇报了已采取的整改措施和下一步思路，不回避问题，不推诿责任，更不放弃改革方向。
写完报告，已是深夜。他站在窗前，望着宁静的夜空。家庭的危机初步度过，工作的风暴仍在持续。但此刻的秦墨，内心却异常平静和坚定。他知道，真正的钢铁，需经千锤百炼；真正的领导者，需在烈火中淬炼。这份调查报告，这场舆论风暴，连同女儿的病危，都成了淬炼他的火焰。他挺过来了，而且，他将变得比以往更加坚韧、更加清醒。
他拿起手机，给妻子发了条信息：“路安安好，我便安心。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我们一家，还有这座城市，都会越来越好。”
按下发送键，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淬火已成钢，利剑将出鞘。前方的路，他已准备好，以更强大的姿态，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