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改制风云与家庭重担
寒冬腊月,山阳市被一场大雪覆盖。秦墨裹紧棉大衣,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向市政府大楼。国企改制专班的工作已经全面启动,他被分配到政策研究组,负责梳理国家政策和各地试点经验。
专班的办公室设在市经委三楼,由市府副秘书长韩德明亲自挂帅。第一次全体会议上,韩秘书长开门见山:“同志们,这次改制试点是场硬仗。省里盯着,全市89家国有中小企业、数万职工的前途命运都握在我们手中。政策研究要先行,既要大胆探索,又要守住底线。”
散会后,韩秘书长特意留下秦墨:“小秦,听说你父亲是农机厂的老职工?这次农机厂也在改制名单中。你要把握好这个度,既要站在全局高度思考政策,又要理解职工们的切身感受。”
秦墨心中一震。父亲下岗的阴影还未散去,现在自己竟要参与制定决定无数个像父亲一样的职工命运的政策。这种身份的叠加,让他对这项工作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政策研究组有六个人,除了秦墨,还有经委的王科长、财政局的李娟、劳动局的小刘,以及两位从企业借调来的骨干。第一次小组讨论,气氛就异常激烈。
“要我说,改制就得快刀斩乱麻!”经委的王科长声音洪亮,“现在这些企业,大部分资不抵债,早该破产清算。拖一天,国家就多损失一天。”
劳动局的小刘立即反驳:“破产说得轻巧,职工安置怎么办?全市下岗职工已经超过一万,再增加几千人,社会稳定还要不要了?”
李娟插话:“财政也没钱了。上次农机厂职工安置,每人不到一千块,闹出多大风波?这次要是再这样,非出大事不可。”
秦墨默默地听着,手中的笔不停记录。这些争论在他听来如此熟悉——前世他经历过这个阶段,知道哪些做法会成功,哪些会留下隐患。
傍晚回到办公室,秦墨开始起草《山阳市国有中小企业改制试点初步思路》。他小心翼翼地运用着超前认知,在框架内引入了“职工持股”、“引入战略投资者”等新概念,但表述上严格遵循政策底线。
写到深夜十一点,秦墨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租住的小屋。屋里冷得像冰窖,煤炉早已熄灭。他搓着手点燃煤炉,等待屋内回暖时,不禁想起父母——筒子楼里是否也一样寒冷?
周末,秦墨带着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水果和点心回家。筒子楼的走廊里比往常更加嘈杂,几个邻居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见到秦墨都停下话头,眼神复杂。
母亲张爱珍开门时眼睛红肿,明显刚哭过。父亲秦志刚坐在窗边,望着楼下的积雪发呆,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怎么了这是?”秦墨放下东西,关切地问。
张爱珍未语泪先流:“楼上老李家的大小子,昨天在厂里……喝了农药。”
秦墨心中一震。老李是父亲厂里的老同事,住在他们家楼上,儿子李强和秦墨同龄,去年刚顶替父亲进厂。
“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是改制闹的!”秦志刚猛地转过身,眼睛通红,“说是要精简人员,第一批下岗名单里有他。小伙子想不开,觉得丢人……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可是人算是废了。”
张爱珍擦着眼泪:“这下岗的滋味,我们算是尝够了。你爸这一个月,天天睡不着觉,烟抽得越来越凶。”
秦墨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心中酸楚。他深知下岗对老一辈工人意味着什么——不仅是收入的断绝,更是尊严的崩塌。
“妈,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您拿着。”秦墨掏出准备好的信封,“里面有两百块。我爸的降压药不能断,该买就买。”
张爱珍推辞:“你自己留着吧,在市政府上班,应酬多,花钱的地方多。”
“我还有。”秦墨硬塞给母亲,“我在专班工作,有下乡补贴。”
秦志刚突然开口:“墨儿,听说你在那个什么改制专班?”
秦墨点头。
“那你跟爸说实话,”秦志刚目光灼灼,“这次改制,是不是又要有一大批人下岗?像老李家大小子这样的,还会有多少?”
秦墨沉默了。他无法给父亲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正在为这个问题苦苦思索。
回到专班,秦墨对政策的思考更加深入。他开始在方案中强调“稳妥推进”、“保障职工基本权益”,甚至大胆提出了“改制企业职工优先聘用”的设想。
这些天,秦墨在工作中与财政局的李娟接触增多。李娟是财大毕业的高材生,对数据敏感,工作认真。一次加班后,两人在食堂吃晚饭,聊起了改制中的难题。
“说实话,我觉得王科长那种‘一刀切’的思路有问题。”李娟低声说,“我调研了七家企业,情况各不相同。有的还有救,有的确实该破产。但无论如何,职工安置必须是第一位的。”
秦墨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似文静的女孩,对改制有着深刻而人性的理解。
“我父亲是下岗职工,”秦墨难得地敞开心扉,“我亲眼看到改制对普通工人家庭意味着什么。所以我们制定的每一个政策,都关系到成千上万个家庭。”
李娟若有所思:“怪不得你的方案里,对职工安置考虑得那么细致。”
通过和李娟的交流,秦墨对改制工作有了新思路。两人开始合作撰写《改制中职工情绪疏导与权益保障机制研究》,提出了许多创新性的建议。
腊月二十三,小年。秦墨特意提早下班,想去商场给父母买些年货。途经工人文化宫时,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芷若独自站在文化宫门口的布告栏前,仰头看着什么。
秦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林芷若?”
女孩转过身,见到秦墨,微微一愣,随即认出了他:“秦墨?真巧。”
“你看什么呢?”秦墨问。
林芷若指着布告栏:“市里举办的迎春书画展,我有幅作品入选了。”
秦墨这才注意到布告栏上的海报,仔细一看,入选作者名单中确有“林芷若”三字。
“恭喜!你真厉害。”
林芷若浅浅一笑:“业余爱好而已。你呢?这么冷的天来这里做什么?”
“想去商场给父母买点年货。”秦墨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发出邀请,“要不……一起去看看画展?”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太唐突了。
没想到林芷若看了看表,点点头:“好啊,离闭馆还有一小时。”
展厅里温暖如春,两人慢慢欣赏着作品。林芷若的画是一幅水墨山水,题名《家山》,笔法细腻,意境深远。
“你父亲的事情,我听说了。”林芷若突然说,“我阿姨和你母亲是街道同事。”
秦墨苦笑:“现在全市下岗职工越来越多,我家只是其中之一。”
“但在改制专班工作,你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不是吗?”林芷若看着他,“我看了市图内部传阅的省里会议简报,你关于鼓励民营经济发展的发言很有见地。”
秦墨惊讶地看着她。
“别那样看我,”林芷若微微一笑,“图书馆不只是借书的地方,也是信息中心。我知道你为改制做了很多调研。”
两人走出文化宫时,天已黑透。雪花又开始飘洒。
“谢谢你来看了画展。”林芷若说。
“谢谢你的画,”秦墨真诚地说,“那幅《家山》,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爬山的场景。”
分别时,林芷若轻声说:“秦墨,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情。这个城市需要有人为普通人着想。”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秦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小年夜的秦家,气氛比往常温馨了许多。秦墨买回了鱼、肉和各种年货,张爱珍做了一桌好菜。秦志刚也难得地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酒,给儿子倒了一小杯。
“墨儿,爸想通了。”酒过三巡,秦志刚面色微红,“下岗不是世界末日。我寻思着,过了年,和几个老哥们凑点钱,开个维修铺。农机厂出来的,别的手艺没有,修机器还是在行的。”
秦墨惊喜交加:“爸,这想法好!需要多少钱,我想办法。”
“你先把自己的工作干好。”秦志刚摆摆手,“我听说,你在那个改制专班,为工人说了不少话。老李家的都知道,说秦家小子在里头帮着工人争取利益。这就对了,无论什么时候,别忘了咱们是工人子弟。”
看着父亲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秦墨深感肩上的责任重大。
回到自己的小屋已是深夜。秦墨打开笔记本,重新审视那份改制方案。他删去了几个过于理想化的条款,增加了一段关于“下岗职工创业扶持”的具体措施。
窗外,1995年的雪依然下着。秦墨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无法轻易摆脱这条仕途了——因为在这条路上,他能够为无数个像父亲一样的普通人发声,能够实实在在地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首富梦”和“官场路”,未必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也许,他能走出一条独特的道路,在实现个人价值的同时,也为这片土地和人民做点什么。
雪花静静地覆盖着山阳市,一切都笼罩在纯净的白色之中。秦墨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感觉自己的人生,正随着这个冬天,进入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