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滢琅怔怔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青年没有回应,而是轻描淡写地道:“你们明日可以走了。”
他这是何意?明明她已经开始动摇了,他却打算晾着她。
有什么了不起?大唐律法非他一人所设,只要宁家的确是冤枉的,她总有办法救出他们。何必受他胁迫?于是,她选择回应,“好。”
李扶渊不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去。
翌日,他果然做得出来,瓜子早早地就被撵到门口。
她搀扶着瓜子,来到客栈开了间厢房。
刚才在楼下,就听见食客们絮絮叨叨的,都是嘲笑与讥讽。有人骂宁月臣道貌岸然,有人骂甘霖私塾欺世盗名,甚至还有人诅咒说活该宁月臣自幼丧父,如今连他母亲都跟着遭殃。
一想到宁母和宁刻羽还被关在牢中,她便顾不上歇息,安顿好瓜子后,独自雇了辆马车前往大牢,本来还思忖着该贿赂狱卒多少银子,谁料那头儿一见到她来,即刻小跑到她面前行礼,又将她领进牢房,那恭敬的态度,仿佛是见到宫里的娘娘一般。
牢内囚犯的嘶喊声裹着刺鼻难闻的气味,搅得她头昏脑涨。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可越往石阶走下,体感越显潮湿阴凉。
宁母身子一贯病弱,怎么受得住?何况,想来她已经听闻宁月臣逝世的消息。
果然,来到牢门前,就见她躺在地上,一旁的饭菜未曾动过,像悲痛之人一心求死,却在见到谢滢琅时,还是蓄力撑起身子,隔着木柱拉着她的手,“滢琅,你怎么来了?”
“伯母,我是来看你们的。还有刻羽他们,我会救你们的。”
宁母泪水盈眶,“不,潘铭一心想除掉宁家,民不与官斗。何况我儿已死,你没必要淌这趟浑水。赶紧回长安去吧,你还有爹娘要赡养。”
“不,伯母,”谢滢琅掏出丝帕,为她拭擦,“我答应过月臣,会救你们。我有办法的。”
“姐姐莫要骗我们,”关在一旁囚牢的宁刻羽似闻声凑了过来,他将脸搭在木柱间的缝隙上,紧紧地瞅着她,“先生在世时曾吩咐过我,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你就是我的姐姐。身为弟弟,怎能看着姐姐为我孤身涉险?我知道,你的办法就是去找那狗皇帝,对不对?”
谢滢琅呼吸急促,不敢直视宁刻羽的眼睛,自打宁家出事,宁月臣在杭州几乎声名狼藉,她不能让他辛苦建立的私塾毁于一旦,更不能拿宁母和学生们的性命开玩笑。
她没有说话,转身奔出牢房。
回到客栈后,她躲进了被褥,彻底认清形势,再拖下去,到时就算救出他们,宁母也会病死在牢房里。
看来,想要救宁母和学生们,只能靠李扶渊了。她终于行动起来。
吃了点干粮后,急忙从包袱里翻出一套白色的襦裙。那是她当年和李扶渊初次见面时,他赞不绝口的襦裙。
这襦裙加上水红色外衫,是她最喜欢的搭配,她本来只想穿给宁月臣看。而这次……或许以后她都身不由己了。
“轰隆”一声,窗外突然下起大雨。谢滢琅在脸上涂了点脂粉后,不顾瓜子的阻拦,提着伞出门了。
按照李扶渊之前告诉她的,来到东隅的庆春典当,找到此处的掌柜后,谢滢琅简要地说明来意,那掌柜点点头,让她在此处稍后,自己冒着大雨出门了。
夜幕又开始降临,谢滢琅站在门口,大雨将地面上的坑都填满了,甚至在街道上流淌为溪水。她仿佛也跟着浸泡在水里,被潮流推到一座孤岛上。
一个时辰过去了,李扶渊还没派人过来接她,该不会不想帮她了?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在她想闭眼的时候,张子忠终于来了。
他和惊鲵卫们将她护送上马车,朝另一个方向行驶。
时隔不久,还是得乖乖来找他。谢滢琅都有些看不起自己,自己太没用了。可她绞尽脑汁,只能走李扶渊这条路。
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与其独自留在杭州遭人觊觎,反正左右都要被人胁迫,不如向李扶渊妥协,还能救出宁母,宁刻羽,和甘霖私塾的学生。而且嫁给他,她就能光明正大地探望爹娘,以后来往不必偷偷摸摸。
马车在驿馆前停了下来,张子忠领着她,经过正厅。
这么晚了,李扶渊仍旧在和江南的诸多官员,商贾议事。隐约传来的感叹声,足见他们对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悦诚服。在谈笑论书间,皇帝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又谦逊有礼,举止温文尔雅,不议政事时,文采翩然堪称江南佳公子。
若不是与他有芥蒂,她或许会没有规矩地凑上前,同他畅聊一番。说句不能说的话,他为臣下百姓亲自端茶的动作,真的很有风度。
她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的长廊,心里却巴不得他早点送客。
而李扶渊似乎没看见她似的,也不打算停止,就这般全神贯注地和旁人畅谈。
不知是不是大雨要故意帮她一把似的,挟着风扇进正厅,雨水鞭打在那群人身上,终于停止了讨论。李扶渊将那群人送走后,终于转身看了她一眼。
随后咽了咽口水,浅酌点茶汤后,双手负于身后,悠然朝她走去。
急雨如断线珍珠砸在青瓦上,她站在长廊整理湿衣。水红外衫浸雨后紧紧贴在肌肤上,与白襦裙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雨痕纵横的娇颜在夜色中莹润生辉,酡红的脸蛋堪比晚霞映雪,恍若敦煌壁画中走下的淋雨飞天。
如此尤物,李扶渊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他的呼吸有些不稳,胸膛开始起伏,然脸上却故作淡然之色。
就算她不可方物,他也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来做什么,赶紧走吧。朕还有事。”
谢滢琅嘴角莫名地扯了下,交叠在一起的手忽而掐上了布料。
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她来是为了干什么。想来是这阵子她犹豫得太久,他想故意冷落她,就像秋云蔽月,故隐清辉,叫她徘徊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