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大典还有两日,整个楚都宛城都沉浸在一种亢奋的热烈之中,街道上张灯结彩,往来的客商和看热闹的百姓比平日里多了三倍不止。
然而,在城西那座戒备森严的丞相府邸深处,气氛却截然不同。
年过六旬的丞相李斯,正站在书房的窗前,他背着手,凝视着院中那棵已经开始落叶的百年老槐。
外面的喧嚣,透过层层院墙传进来,变得有些模糊,反而更让他心烦意乱。
“不对劲。”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断然。
一个穿着青衣的心腹侍从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躬身道:“相爷,何事不对劲?”
李斯没有回头。
他抬起手,指了指窗外。
“这满城的喜庆,太扎眼了。”
“杨烈那个北地蛮子,入城之后的所有举动,也太他妈的‘完美’了。”
李斯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一双眼睛里全是算计。
“一个山匪头子,暴发户,进了宛城这样的花花世界,又是送礼又是拍马屁,贪财好色,恨不得把‘我是个土包子’这几个字刻在脸上。”
“这一切都说得通。”
“但唯独有一点说不通。”
他走到桌案前,端起一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演得太卖力了。”
“就像是生怕我们看不出他是个粗鄙的蠢货。”
“这世上,有这么演戏的蠢货吗?”
心腹侍从低着头,不敢接话。
李斯踱了两步,继续自言自语。
“老夫派去驿馆的人回报,他那三百亲兵,令行禁止,一个个杀气腾身,根本不是普通藩属能养出来的精锐。”
“一个能练出这种兵的粗鄙蠢货?呵,你信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负责宫中眼线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相爷!宫里出事了!”
李斯的心猛地一沉,他走过去,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衣领。
“说!慢慢说!”
“回……回相爷,”小太监被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王后……王后娘娘今天下午,以‘当值懈怠’、‘顶撞宫人’这种鸡毛蒜皮的由头,把……把禁卫军里负责看守几处要道的三个卫队长,全都给调到御马监去喂马了!”
“这三个人,可都是……都是咱们的人啊!”
李斯松开了手。
小太监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那名心腹侍从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把忠于丞相的卫队长,用可笑的理由调离核心岗位。
这信号,太明显了。
李斯缓缓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着。
那个演戏演过头的杨烈。
那个突然开始清洗宫中卫队的萧媚娘。
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在这一刻,被他用一根名为“阴谋”的丝线,死死地串在了一起。
“好啊……”
李斯再次睁开眼时,浑浊的老眼里射出骇人的寒意。
“好一个萧媚娘,好一个杨烈!”
“一个深宫妖妇,一个北地枭雄,居然背着老夫勾搭到了一起!”
“他们这是想在围猎大典上,给老夫送一份大礼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跳了起来。
“传我将令!”
李斯的声音变得尖锐而狠厉。
“调动府中三千黑甲卫,以‘加强围猎安保,防止北地刺客’的名义,即刻开赴王宫!”
“把整个王宫外围,给老夫围个水泄不通!”
“另外,密令东、南、北三门守将,戒备等级提到最高!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杀机。
“西城门,兵力再加一倍!告诉守将,但凡有任何异动,给老夫格杀勿论!”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怎么在我这天罗地网里翻出花来!”
……
同一时间,楚国王宫,椒房殿。
萧媚娘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绯色纱衣,那惊心动魄的身体曲线在纱衣下若隐若现,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暧昧的紫红印记。
一个忠心的小宫女正跪在她身旁,用柔软的指腹,轻轻地为她按摩着修长的小腿。
殿内点着顶级的龙涎香,香气靡靡,让人骨头发酥。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掌事的年长宫女快步从殿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
“娘娘,不好了!”
“李斯……李相国他调动了三千私兵,把王宫给围起来了!”
正在按摩的小宫女手一抖,吓得当场停了下来。
萧媚娘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自己的身体曲线显得更加诱人。
“慌什么?”
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拨弄着自己胸前的一缕秀发,嗓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妩媚。
“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而已。”
“这不正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吗?”
年长宫女急得快哭了。
“可是娘娘,他说是为了防刺客,可这架势,分明是想把您和王上都软禁在宫里啊!咱们原定的计划,是后天围猎时才动手……”
“计划?”
萧媚娘终于坐直了身体,薄纱从她圆润的肩头滑落。
她看着慌乱的宫女,脸上绽开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计划,就是用来改变的。”
“这老东西,自己把脖子伸出来了,我们难道还要客气地等两天再砍吗?”
她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但光滑如镜的地板上,走向梳妆台。
“去,把本宫那个负责采买的陈公公叫来。”
很快,一个面貌普通的太监被带了进来。
“娘娘。”
萧媚娘从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
她又拿起一支笔,沾了沾旁边一个小瓷瓶里无色无味的液体,在丝帕上迅速写了几个字。
写完后,丝帕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她将丝帕递给陈公公。
“想办法,送到城南的‘燕来商会’,交给他们的掌柜。”
“记住,用送馊掉的菜为由头,扔进他们后门的泔水桶里,自然会有人去取。”
“老狐狸的狗,现在肯定盯死了所有进出宫门的人,你自己想办法,别被抓到。”
陈公公接过丝帕,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也知道被抓住的下场。
“娘娘放心,奴才就算是死,也一定把东西送到!”
萧媚娘满意地点点头,又重新躺回软榻。
“去吧。”
“告诉那个男人,狐狸已经出洞了。”
“可以提前收网了。”
……
夜幕降临。
杨烈所在的驿馆,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三百虎豹骑甲不离身,刀不离手,像三百座沉默的雕塑,分布在院子的各个角落。
杨烈独自坐在房间里,对着一盏油灯,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刀身映出的,是他那张年轻却写满冷酷的脸。
突然,房门被敲响了。
“进。”
一个穿着伙计衣服的男人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正是燕来商会的伙计。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低声道:“爷,您要的宵夜。”
说完,他便躬身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杨烈放下佩刀,打开食盒。
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但在其中一个盘子的底下,压着一方干净的丝帕。
他拿出丝帕,凑到油灯前,用火焰轻轻一烤。
一行娟秀的小字,缓缓浮现在丝帕上。
“狐已出洞,提前收网。”
杨烈看完,把丝帕扔进油灯里,看着它化为一小撮灰烬。
“呵呵。”
他低声笑了出来。
“这个女人,还真有点东西。”
“这么快就把李斯那老狐狸给逼得掀桌子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负责亲卫的虎豹骑百夫长曹安,一直像根标枪一样杵在门外。
“主公。”
杨烈拍了拍他的肩膀。
“传令下去。”
“原计划,取消。”
百夫长曹安的身体瞬间绷紧,但他什么也没问。
杨烈走到院子中央,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远处王宫方向那影影绰绰的轮廓。
“传令给城外的老曹。”
“全军备战。”
“今晚,子时。”
他转过头,盯着曹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宫中火光为号!”
“目标,西城门!”
“告诉弟兄们,李斯那老狗肯定把重兵都压在了西城门,今晚,那里就是个绞肉机!”
“但老子不管这些!”
“不计一切代价,给老子踏平西城门!”
曹安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猛地单膝跪地,铁甲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个字。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