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这么说,那清瘦男子还是扶了扶宽大的眼镜,凑近打量闫奇好一会儿,语气不耐地问道:
“你就是闫奇?汪老先生介绍来的?”
从对方举手投足间,闫奇都能感受到那股不耐烦。
无论什么时候,总有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闫奇也不客气,回道:
“对,我就是。
什么时候开工?”
他已打定主意,要是这刻薄之人惹他不快,他转身就走。
管它是不是ZF工程!
他来这个世界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气的。
所以,他绝不会迁就任何人。
那清瘦男子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
装模作样地在文件夹上敲了两下,犹豫着开口:
“你……让我想想,看把你安排到哪儿合适?”
“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先去后勤部帮帮忙吧。”
闫奇皱起眉头:
“你们不是缺人手吗?”
清瘦男子故作深沉地点头:
“呃……确实缺人。”
“不过嘛,你初来乍到。”
“今天先熟悉情况,工资按一半算。”
闫奇顿时瞪大眼睛:
“凭什么随意扣我工资?”
“我可是汪老爷子介绍来的。”
“冲着老爷子的面子才来帮忙。”
“要是不缺人,何必招人?”
“在这儿浪费时间很有意思?”
清瘦男子瞬间沉下脸:
“你敢质疑我?”
“知道我是谁吗?”
“信不信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爱干就干,不干滚蛋!”
闫奇涨红了脸。
“行!这活儿我干不了!”
“麻烦送我回去,谢谢!”
闫奇强压着心头怒火,若不是身旁跟着个练家子,
他早一拳把这嚣张的眼镜男揍成熊猫眼了。
清瘦男子把钢笔塞回口袋,理直气壮地说:
“不乐意干就自己滚!”
“这儿不是伺候大爷的地方。”
“还想让人送?做梦!”
闫奇的火气噌地窜上来。
“你算老几?”
“一来就叽叽歪歪。”
“不招人叫我来做什么?”
“找不痛快是不是?”
“见面连话都不让说就否定我。”
“行不行我自己没数?”
“轮得到你在这儿叭叭?”
“就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德行,难怪这儿缺人手。”
“真是屎壳郎上汤盘,硬充糖炒栗子。”
“屎壳郎上马路,硬充小吉普。”
“屎壳郎上灶台,硬来充厨艺。”
“屎壳郎插翅膀,硬充小飞机。”
“也不照照自己那脸,屎壳郎上煤堆,哪显你那一点。”
“屎壳郎上轮船,你算啥货?”
“屎壳郎撞高墙,充什么硬壳子?”
要论骂人的顺口溜,闫奇能三天三夜不重样。
清瘦男子哪见过这架势。
他睁圆了眼睛,张口结舌:
“你……你……”
闫奇却不依不饶地接话:
“你什么你?话都说不清楚。”
“这次就当给你个教训,记好了。”
“以后再碰上硬气的人,可没这么走运了。”
说完,闫奇转身就要走。
有这么一个势利眼的管事,这活儿干着也没意思,不如干脆离开。
旁边那位穿绿军装的汉子一直没说话,
但在闫奇转身时,悄悄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闫奇咧嘴一笑,径直朝来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来的时候他光顾着闭目养神,
回去的路,并不记得。
荒郊野外的,想回去还真有点麻烦。
但闫奇一点也不后悔刚才怼了那个清瘦男人。
来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凭自己的努力过好日子,
何必委屈自己、看人脸色?
没走多远,身后忽然有人喊:
“闫先生,闫先生,请等一下。”
闫奇回头,看见那个绿军装汉子快步追了上来。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闫奇有点警惕地问。
这人一看就是练过的,
如果他是来替那个清瘦男人出气的,
自己恐怕要吃亏。
但绿军装汉子在他面前站定,笑着说:
“刘工要见你。”
闫奇眨了眨眼:“哪个刘工?”
绿军装汉子笑道:“还能是哪个?
就是包下这个工程的负责人。”
能包下这种ZF工程,背景肯定不简单。
闫奇好奇地问:“那刚才那个……”
绿军装汉子一摆手,语气亲近:
“就是个管人事的小头头,
仗着家里有点关系,整天耀武扬威的。
说实话,闫老弟,你今天骂得太解气了!
大家早就看他不顺眼,只是没人敢惹他。
你这一出手,虽然不是我骂的,但也挺过瘾。”
绿军装汉子一下子话多了起来,态度也热络不少。
闫奇笑着应和,跟着他往回走。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旧棉袄、
戴厚眼镜、胡子拉碴的男人。
这人气质朴实,和之前那个轻佻的清瘦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位身材敦实的汉子一见到绿军装男子陪同闫奇归来,立刻热情地迎上前去。
“哎呀!闫大师,实在对不住啊!”
“刚才手头有急事要处理,就让小奇代我去接您。”
“哪知道这小子这么不靠谱,冒犯了闫大师,还请您多担待。”
“我已经严厉批评了小奇,还罚他写检讨。”
“等他写好之后,我一定让他亲自登门赔罪。”
瞧瞧,这才叫会办事!
要是早让这位刘工出面,哪还会有这些不愉快?
闫奇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客气地回应:
“刘工言重了,我还年轻,有时候难免冲动。”
“听到不顺耳的话,就沉不住气。”
“也给刘工添麻烦了,还请您多包涵。”
刘工亲切地握住闫奇的手说道:
“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您随我来。”
闫奇能清晰地感受到刘工手掌上厚厚的老茧。
这分明是位实干家!
刘工的待人接物,确实让人心生好感。
刘工领着闫奇绕过小山包,来到那块巨型青石前。
此时,不少石匠正手持工具叮叮当当地忙碌着。
刘工松开闫奇的手解释道:
“之前急着招人,看到汪老推荐,我们就没多考虑。”
“后来看了您雕刻的石狮,我们判断您的雕刻手法应该偏重阴柔路线,对吗?”
闫奇坦然点头。
他所掌握的《秀山崖雕》技艺确实属于南派风格。
南派石雕多以阴柔手法见长,那种大开大合的风格虽然也有,但确实少见。
刘工一语道破,直接点出了闫奇雕刻技艺的精髓。
用偏重婉约的阴柔风格来雕刻玲珑壁窟确实合适。
但眼下要雕刻的是伟人像。
那种雄伟气势更需要阳刚手法来表现。
不过其中也不乏需要精细处理的细节。
正如刘工现在给闫奇安排的工作内容。
“闫大师,实不相瞒,雕刻进行到现在,最困扰大家的正是这些需要精雕细琢的细节部分。”
“雕像体量太大,处理时必须考虑尺寸比例。”
“在保持合适比例的同时,还要兼顾局部精细纹路的处理。”
“比如伟人衣襟的纽扣,面部五官的轮廓,石雕阴阳线的结合运用。”
“诸如此类,这些问题极其考验石匠的技艺功底和整体把握能力。”
“不少老师傅能处理衣褶之类的细节。”
“但要求再精细些,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每次下凿之后,从远处观察,总觉得哪里不够完美。”
“正是因为雕刻上的难题,才不得不请雕刻大师来协助完善细节处理。”
“近期燕京知名的几位八级雕刻大师都抽不开身,无法亲自到场。”
“他们派来的助手,也没能解决我们眼前的难题。”
“工期临近,我们实在心急如焚。”
“幸好,最近收到汪大师的推荐信,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大师,以您看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为什么细节看起来总是不协调?”
闫奇微微一笑,知道这是给他的第一道考验。
他年纪尚轻,外表看起来不够沉稳,这么年轻的七级雕刻大师,确实很难让人信服。
他忍不住暗怪胡老板当初过于草率,人没到场,就直接给他安了个七级雕刻大师的头衔。
如今麻烦果然来了。
不过闫奇也明白,若不是这个名号,他恐怕根本没机会站在这里。
理顺思绪后,闫奇自信地开口:
“之所以产生这种不协调感,首先是雕刻手法的问题。”
“阳刻手 ** 让石雕的每个细节都凸显出来。”
“但对于整体雕塑来说,不能一味使用阳刻。”
“就像阳光下的人像,总有明暗分界。”
“雕像也是如此,有些细节本该隐藏在暗处,若全用阳刻强调出来,自然会显得突兀。”
他指向伟人雕像的衣襟,举例说道:
“以第三颗纽扣为例,现在它是完全凸出的,和衣服本身像是两个独立的部分。
你觉得这样处理合适吗?”
这就是专业。
闫奇一开口,刘工就信服了。
他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七级雕刻大师。
那么多雕刻师傅研究许久都没找到症结,他一语就道破问题所在,高下立判。
闫奇越说越投入:
“第二点,是整体比例的问题。”
“雕刻师傅最初设计的比例并没有错。”
“但因为雕刻手法过于突出,导致某些细节特别引人注意。”
“原本合适的比例,在人们格外关注之下,就产生了视觉偏差。”
听到这里,刘工不禁拍手赞叹。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总觉得那些突兀的地方看起来不是太大就是太小!”
闫奇点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