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场天地之威的洗礼,使团如同被重新锻造过的精铁,虽带伤痕,意志却愈发坚韧。
清理沙埋、救治伤员、清点损失,一切都在沉默而有序中进行。
萧惊寒下令在沙暴肆虐过的区域边缘,寻了一处背风的巨大风蚀岩群扎营,进行彻底的休整。
夕阳将嶙峋的岩石拖出长长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营地中央燃起数堆篝火,驱散着大漠夜晚骤降的寒意,也烘烤着被沙尘浸透的衣物和粮食。劫后余生的人们围坐火旁,脸上带着疲惫,却也多了几分共渡难关后的沉静。
苏清辞额角的青紫尚未消退,她正小心地用湿布蘸着清水,为萧惊寒擦拭脸上和手上的细小伤口。他的手掌因长时间抵住车厢和绞拧毡帘而磨破了皮,渗着血丝。萧念辞似乎也耗尽了精力,在乳母怀中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沙粒。
“沙暴虽险,却也并非全无好处。”萧惊寒任由她动作,目光扫过周围地形,声音低沉,“经此一吹,附近若有伏兵,痕迹也难以隐藏。”
苏清辞手中动作未停,轻轻“嗯”了一声,眸中却闪过一丝忧虑。沙暴能掩盖痕迹,同样也能成为突袭的掩护。她想起商队曾遭遇的“苍狼卫”残部,那股狠戾与狡诈,令人心有余悸。
是夜,营地加强了守备,明哨暗哨交错,墨离亲自带人值夜。萧惊寒虽下令轮流休息,自己却只是和衣靠在岩壁旁闭目养神,逐影拴在触手可及之处,“镇岳”剑横于膝上。
后半夜,月暗星稀,大漠陷入死寂,唯有篝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守夜士兵轻微的脚步声。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倚着岩壁的萧惊寒骤然睁开了双眼,眸中寒光乍现,如同暗夜中的鹰隼。几乎同时,远处负责警戒的墨离也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鸟鸣示警!
“敌袭——!”
示警声未落,破空之声骤起!无数支涂抹了黑色、悄无声息的箭矢,如同毒蛇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岩隙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营地中央的篝火与人影!
“举盾!灭灯!”萧惊寒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他身形已如鬼魅般掠起,膝上“镇岳”剑铿然出鞘,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精准地格飞数支射向苏清辞马车方向的箭矢。
训练有素的军士反应极快,盾牌瞬间竖起,形成一片紧密的盾墙,篝火被迅速踢散掩埋,营地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袭击者显然极为熟悉沙漠夜战,一击不中,并未立刻冲锋,而是借着岩石掩护,不断以冷箭骚扰,试图制造混乱,寻找防御漏洞。箭矢刁钻狠辣,专攻马匹与人员要害,已有数匹骆驼中箭哀鸣倒地,两名躲避不及的随员中箭受伤。
“是‘沙狐’的人!”黑暗中,老向导惊恐的声音响起,“这帮杂碎比苍狼卫更狡猾,专挑疲惫的队伍下手,从不正面交锋!”
萧惊寒隐在一块巨岩之后,耳廓微动,捕捉着黑暗中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和弓弦震动声。他迅速判断出,来袭者人数不下百人,且分散极广,依托复杂地形,难以一举歼灭。久守必失,必须尽快找出其首领,打乱其部署。
就在这时,苏清辞的声音透过黑暗,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声音不大,却带着异常的冷静:“惊寒,左前方第三块鹰嘴岩后,弓弦声最密集,且有短促哨音指挥。”
萧惊寒心中一动,毫不迟疑,循声望去。月光下,那块形似鹰嘴的岩石后,隐约有数道黑影晃动,箭矢正是从那个方向最为密集地射出!他立刻对隐在另一侧的墨离打了个手势。
墨离心领神会,低喝一声:“弩手!三连射,鹰嘴岩,覆盖!”
早已蓄势待发的十余名黑云骑弩手,凭借声音判断大致方位,扣动扳机!嗖嗖嗖——!强劲的弩箭带着厉啸,如同飞蝗般泼洒向鹰嘴岩后方!
黑暗中顿时传来几声闷哼与惨叫,敌人的箭雨为之一滞!
“右翼,矮沟,五人,正在迂回!”苏清辞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移动到马车另一侧,透过车厢缝隙,凭借着超越常人的敏锐观察力与对声音方位的精准判断,如同黑暗中的眼睛,为萧惊寒指明敌人的位置。
萧惊寒剑指右翼:“第二队,堵住矮沟,滚石!”
士兵们立刻将准备好的石块奋力推下,矮沟中顿时传来惊呼和滚石撞击声,那试图迂回的小股敌人被砸得人仰马翻。
苏清辞的指示并非胡乱猜测。她不通武艺,却心思缜密,听觉与观察力在常年专注于细微针线活中锻炼得远超常人。她通过箭矢的破空声、沙砾被踩动的细微声响、甚至敌人呼吸与低语的方位,在脑海中迅速构建出敌人的分布图。
“正前方散兵,试图点火!”、“后方岩顶,有两人欲用套索!”、“左侧……脚步声杂乱,疑是佯动!”
她每报出一个方位,萧惊寒或墨离便立刻做出最精准有效的反击。或是弩箭覆盖,或是小队突击,或是滚木礌石招呼。萧惊寒的武勇与决断,配合苏清辞洞若观火的洞察与指挥,仿佛一人执利剑冲锋陷阵,一人持明镜照耀黑暗,形成了完美的互补。
来袭的“沙狐”盗匪显然没料到这支看似以文官为主的使团,在遭遇沙暴疲惫不堪后,竟还有如此迅速的反应和精准的反击!他们惯用的骚扰、分割、制造混乱的战术,在对方仿佛能未卜先知的防御下,完全失去了效果。黑暗中,他们反而成了被猎杀的一方,不断有人中箭或被突袭倒下。
盗匪首领,一个潜伏在鹰嘴岩侧后方阴影里的精瘦汉子,眼见手下损失惨重,却连对方的核心圈都无法靠近,心中又惊又怒。他猛地吹响了一声凄厉如狐嚎的哨音——这是全力进攻、不计代价的信号!
残余的七八十名盗匪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狼,纷纷从藏身处跃出,挥舞着弯刀,发出疯狂的嚎叫,朝着使团营地发起了决死冲锋!他们试图以人数优势,强行冲垮盾阵。
“结圆阵!长枪在前,弩手自由射击!”萧惊寒厉声下令,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他毫无惧色,“镇岳”剑遥指前方,剑锋在微弱的月光下流淌着嗜血的寒光。他身形一动,便要亲自迎上那股最强的冲击洪流。
“惊寒!”苏清辞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丝急促,“看他们的火把!”
萧惊寒目光一凝,只见冲锋的盗匪中,有数人并未持刀,而是擎着浸了油脂、已然点燃的火把!他们的目标,赫然是营地中央那些装载着重要物资——尤其是苏清辞的绣品、丝线、染料和图稿的车辆!
一旦这些凝聚了心血的物品被焚,此次出使的文化交流核心便将大打折扣!
“保护物资车!”萧惊寒瞬间改变策略,剑光回转,护住核心区域。
然而,盗匪人数众多,冲击凶猛,防线压力骤增。眼看两名举着火把的盗匪冲破了一个缺口,狞笑着扑向一辆物资车!
千钧一发之际,苏清辞猛地从马车中探出身,手中并无兵器,只有她平日用来绘制绣样的、一盒特制的、混合了西域矿物与植物成分的鲜艳色粉!她看准风向,用尽全身力气,将整盒色粉朝着那两名盗匪迎面泼去!
那色粉细腻无比,遇风即散,瞬间形成一大片五彩斑斓的迷雾,劈头盖脸地将那两名盗匪笼罩其中!
“啊!我的眼睛!”
“咳咳!这是什么鬼东西!”
色粉迷了眼,更被吸入鼻腔,引起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两名盗匪瞬间失去了方向,手中的火把也胡乱挥舞,非但没能点燃车辆,反而差点烧到身边的同伙。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攻击方式,让周围的盗匪都愣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萧惊寒已然杀到!剑光如匹练般闪过,那两名胡乱挥舞火把的盗匪瞬间毙命。他抓住这个机会,长剑横扫,将冲到这个缺口的几名盗匪逼退,稳住了阵脚。
苏清辞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不仅化解了物资被焚的危机,更在瞬间打乱了盗匪的节奏,为防线重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此时,墨离率领的黑云骑精锐也终于从侧翼完成了反包围,如同两把尖刀,狠狠楔入了盗匪的队伍。
盗匪首领见大势已去,再打下去恐怕要全军覆没,只得发出一声不甘的唿哨,带着残余的二十几人,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遁入黑暗的岩群之中,消失不见。
战斗骤然开始,又迅速结束。
营地重新点燃火把,照亮了满地狼藉和盗匪留下的尸体。清点下来,使团又有十余人受伤,所幸无人阵亡,物资除部分被箭矢损坏外,核心物品皆得以保全。
萧惊寒收剑入鞘,走到马车旁。苏清辞正微微喘息着,脸色有些苍白,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色粉盒子。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梢沾染的一点色粉,动作是罕见的轻柔。看着她惊魂未定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再想起她方才那机智果决的一泼,萧惊寒冷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暖石。
“做得很好。”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苏清辞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映着跳动的火光,以及一丝她能读懂的后怕与庆幸。她缓缓松开了紧握的盒子,轻轻靠向他,将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才真正感觉到危险已然过去。
沙漠盗匪的突袭,如同一块试金石,淬炼出的,是萧惊寒无匹的武勇与苏清辞超凡的智谋那堪称完美的“双剑合璧”。
经此一夜,使团上下,再无一人敢轻视这位看似柔弱的王妃。他们明白,这位王妃,不仅是技艺通神的大师,更是能在危难时刻,与摄政王并肩而战的、不可或缺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