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的手指还停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节奏没变。地图上的红线像根刺,扎在北境咽喉处,也扎进他刚理顺的思绪里。
他闭了眼。
江州挑夫肩头磨破的布条、老翁夜里提灯巡河的身影、还有沈知意那句“你听见的是天音,我看见的,是人心为你共振”,全在脑子里转了个圈。
再睁眼时,他已经把笔架扶正,顺手将《五年摸鱼三年退休》合上,压在了两封信下面。书角翘了一下,又被他按实了。
这不是逃避的时候。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内侍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陛下召见,林大人即刻入宫。”
林越站起身,整了整官袍。玉带还是歪的,但他这次没去扶正——反正女帝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刚睡醒就被拖来上朝”的德行。
出门前,系统界面突然蹦出来:
【检测到您对“责任”产生轻微抗拒】
【奖励:沉默5分钟】
林越瞥了一眼,低声嘀咕:“我现在巴不得你多说两句,好让我路上不那么安静。”
结果一路走,风刮得袖子哗啦响,系统一声不吭。连平日最爱在他吐槽“又要加班”时蹦出个“天示:龙榻之侧岂容懒臣酣睡”的功能,今天也歇菜了。
仿佛连老天都在等他先开口。
御书房外,铜壶滴漏走得不紧不慢。林越站在廊下,看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筐奏折匆匆走过,其中一个差点被门槛绊倒,纸页飞了半空。
他伸手接住一张飘来的边报,扫了一眼:“北境粮仓三日未开仓……屯军私调马队……”
字还没看完,那小太监就慌忙抢回去,点头哈腰地跑了。
林越收回手,嘴角扯了下。以前这种事,他顶多心里骂一句“又是这群老头搞事情”,然后等着女帝拍桌子发落。可现在,他知道,一旦粮仓不开,百姓就得饿;马队私调,边境巡逻就会断档;而这些断档的地方,就是新政最脆弱的裂缝。
他抬脚迈进殿门。
赵灵阳正坐在案后,手里捏着半包辣条,另一只手翻着兵部急报。见他进来,也没抬头,直接把辣条往袖子里一塞,清了清嗓子:“来了?”
“回陛下。”林越行礼,“听说北边不太平。”
“何止是不太平。”她把奏报甩过来,“守旧派余党勾结屯军将领,煽动边民闹事,说是‘新政夺利,苛待老兵’。昨夜烧了两座税卡,今早又截了运粮车。若不及时压下去,不出半月,整个北境都会乱套。”
林越接过奏报,翻了两页,眉头微皱。
“他们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
“可不是。”赵灵阳冷笑,“就跟当年说我女子不能掌权一样,总要披件大义的皮。”
她顿了顿,盯着林越:“这次,非你不可。”
林越没应。
殿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窗外蝉鸣。
过了几息,他才抬起头:“陛下,我不想再靠一句吐槽解决问题了。”
赵灵阳挑眉。
“我不是什么天降星君,也不是老天爷派来点化你们的。”林越声音平稳,“上次运河塌方,是因为我说‘水泥比石头靠谱’?不,是因为裴砚连夜改了配方,是因为工人肯试新法。江州减税能成,是因为我说‘税太重’?不,是因为有人愿意让利,有人愿意记账,有人愿意为一条河拼了命。”
他往前一步:“所以这次,我不想去当什么‘天意代言人’。我想去,是因为我知道,那些人不是真想造反,是被人骗了。就像江州百姓,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推翻谁,是要活得有盼头。”
赵灵阳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案沿。
良久,她忽然笑了:“你终于学会自己说话了。”
她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枚银印、一道调兵符,亲手递过去:“此去不求速胜,只望你把‘共治’带到边疆。让那边的人也看看,什么叫‘自己的事自己管’。”
林越接过,沉甸甸的。
“臣领命。”
走出宫门时,日头正好。
沈知意站在宫墙拐角的树荫下,穿着一身素色长裙,手里拎了个布包,看起来像个普通商贩家的小姐。
见他出来,她迎上前,一句话没说,直接把包塞进他怀里。
“啥?”林越低头看,“银票?这么多?”
“五千两。”她说,“买装备用。别省,炮舰比人贵。”
林越哭笑不得:“你还真信我能指挥战船?我又不是海军陆战队。”
“你连算盘都不会打,不也当了商政参议?”她瞪他一眼,“这次去,别想着靠嘴皮子混过去。钱我出了,人你得给我活着回来。”
林越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谢谢。”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记得按时吃饭。别半夜啃冷馍,我听工部小吏说你上次巡查江州就这么干的。”
说完快步走了,裙角都没多留一秒。
林越抱着包,愣在原地。
没过多久,裴砚也赶到了,肩上扛着个木箱,走得满头汗。
“哎哟我的林大人!”他喘着气放下箱子,“可算等到你了!”
“又搞什么新发明?”林越掀开箱盖,里面是一堆铁疙瘩零件。
“最新款远程抛石机改良版!”裴砚眼睛发亮,“射程三里,精度提升百分之四十,还能装火药包。唯一的缺点是发射时动静太大,方圆十里都听得见。”
“你是生怕敌人不知道我在哪儿?”
“放心!”裴砚拍拍他肩膀,“我已经让工匠做了隔音罩,虽然还没测试过,但理论上能降低七成噪音。”
林越合上箱盖,叹气:“你们一个给钱,一个给炮,是生怕我活着回来?”
“我们怕你又想躺平。”裴砚咧嘴一笑,“你要是真打算在边疆摆摊卖螺蛳粉,这炮也能帮你炸竞争对手。”
两人笑完,气氛轻松了些。
林越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银票包,又摸了摸箱角刻着的“工部特制”字样,忽然觉得肩上那枚银印没那么沉了。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扛。
回到府中,他先把银票锁进柜子,又把调兵符贴身收好。炮舰图纸展开铺在桌上,研究了半天,最后在旁边批了四个字:“先试试,别炸自己人。”
夜幕降临时,他换上便于行动的短打衣裳,外罩轻甲,腰间佩剑——还是当初女帝赐的那把,一直没怎么用过,剑鞘都有点发涩。
他试着拔了一下,剑身出鞘半寸,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越抬头。
门口站着个小厮模样的人,低着头递上一封信:“护国商卿府送来,说请您启程前务必看过。”
他接过信,拆开。
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前线缺棉衣,已调三千套连夜送往雁门关。你若敢冻着,我就把你的《五年摸鱼三年退休》烧了。”
林越捏着信纸,半天没动。
然后他转身走到柜前,把那本书拿出来,翻到扉页,那只歪嘴咸鱼还在冲他笑。
他拿起笔,在旁边补了一句:
“等我回来再画新的。”
写完,合书,入匣。
他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圈屋子。
桌上的炮舰图纸、锁好的银票、佩剑、调兵符、沈知意的信、女帝的密令……
所有东西都齐了。
门外,马蹄声已隐约可闻。随行卫队正在集结。
林越深吸一口气,抬脚跨出门槛。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没有回头。
马厩前,那匹陪他跑过江州的老马正打着响鼻,见他来了,晃了晃脑袋,像是在催他快点。
林越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低声说:“走吧,咱们再去趟远门。”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抖。
马儿迈开步子,踏碎月光下的青石板路。
城门尚未开启,守卒已在检查通关文书。
林越坐在马上,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烽火台。
那里还没有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