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的裂口又深了半寸,林越每走一步,木头就吱呀一声,像是在抗议他还不肯躺平。肩上的旧伤闷闷地抽,像被谁拿钝刀在肋骨缝里来回锯。他没停,也没回头,巷子口那女人扫地的身影早就模糊了,可她最后那句话却在他脑子里反复循环——“活着,就是最大的报复。”
他听得懂。
他也想活着,最好还能顺便活得轻松点。
可这世道,咸鱼想翻身都得先过三道关:官仓的假账、守旧派的网,还有他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嘴。
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夹着一股熟悉的火药味。不是硝石,是人堆里炸出来的怒气。林越抬眼,主街口已经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中间站着个穿衙役服的税吏,手里捏着本账册,正扯着嗓子念:“……补丁税,依令征收,逾期不缴者,锁拿入狱。”
补丁税?
林越差点笑出声。
这词儿编得比宫斗剧还离谱。上个月刚说减赋,这月就来个“补丁”?合着百姓是操作系统,想打补丁就打?还带强制更新的?
他本想绕路,可人群越聚越多,把他堵在了街角。一个挑担的老汉撞了他一下,拐杖一滑,差点跪地。他咬牙撑住,额头沁出冷汗。这副模样,确实不像什么大人物——破袍子、断拐杖、脸上还带着点被铁网勒过的红印,活脱脱一个被裁员八次后还在街头维权的前公务员。
可就在他扶墙喘气时,眼角扫到了那税吏手里的账本。
蓝边粗线,页角有虫蛀小孔,右下角盖着个歪歪扭扭的“丙”字戳。
和义仓假账,一模一样。
林越瞳孔一缩。
不是巧合。
这帮人根本不怕查,他们怕的是没人闹。闹得越大,越能掩盖初七那晚的运粮行动。今天这场“补丁税”风波,八成是守旧派自导自演的烟雾弹——一边偷粮,一边逼税,双线操作,稳赚不赔。
“你们还有良心吗!”一声哭喊炸开。
人群让开一条缝,一个老妇扑通跪在税吏面前,手里攥着个空粮袋,抖得像风里的枯叶。“我儿子上月饿死了!你们还要钱?春荒时说仓里没粮,现在又来收税?我们交了粮,交了税,连口米汤都喝不上!你们——你们这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税吏面不改色,甚至往后退了半步,嫌她脏。
林越胸口一闷。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宫里女帝减赋的旨意明明发了,可到了地方,层层加码,最后百姓手里拿到的,连一张纸都比不上。而这些小吏,不过是提线木偶,真正藏在幕后的,是那些连名字都不敢提的“大人物”。
可现在,他不能动。
他还没拿到双钥,没摸清暗道,更没准备好怎么让天音响得恰到好处。贸然出头,只会打草惊蛇。
他扶着墙,想往后退。
可那老妇的哭声像钉子,一根根扎进他脑子里。
“我只想躺平……”他心里嘀咕,“结果每次躺下,都有人往我头上倒泔水。”
税吏这时瞥见他,皱眉:“哪来的闲人?滚远点,别妨碍公务!”
林越一愣。
“公务?”他差点笑出声,“你这账本是拿霉粮当KpI算的吧?上头签字的怕是阎王爷,地府年度考核提前开始了?”
围观人群一静。
税吏脸都绿了,挥手喊差役:“拖走!这疯子别让他搅局!”
两个差役上来架他胳膊。林越肩伤一扯,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喊,只是盯着那税吏,心里一句一句往外冒:
【这帮人真是无孔不入,偷粮的偷粮,逼税的逼税,连街头吵架都安排剧本?我林越只是想当个安静的咸鱼,你们非逼我开大招?】
他本意是吐槽,是发泄,是内心深处那一声“老子不干了”的呐喊。
可就在情绪冲顶的瞬间——
“嗡——”
一道声音,不从耳入,直贯脑海。
“天示:睦邻安民,纷争止息。”
声如洪钟,荡在每个人心头。
全场骤静。
税吏膝盖一软,扑通跪地,账本掉在泥里都不敢捡。差役松了手,愣在原地。连那老妇都止了哭,抬头望天,满脸敬畏。
风停了。
尘土悬在半空。
整条街,像被按了暂停键。
林越自己也懵了。
他又触发了?
可这次……他明明没想让天音响啊!
他只是在骂街,顶多带点网络热梗,怎么又变成“天道垂训”了?
系统这滤镜,是不是太智能了点?连“无孔不入”都能翻译成“睦邻安民”?
他低头看自己那根断拐,忽然觉得它像根权杖。
不是他掌控天音,是天音在替他收拾烂摊子。
几息后,人群开始后退。
有人小声嘀咕:“天意……天意不让争啊。”
“是是是,别闹了,回家吧。”
老妇被人扶起,默默捡起空袋,一步一回头地走了。税吏连账本都顾不上,爬起来就跑,差役紧跟其后,眨眼消失在街尾。
街头恢复平静。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林越还杵在原地,拐杖拄地,肩伤隐隐作痛,脑子里却飞快运转。
他知道,这局,变了。
守旧派以为他们能操控信息,能设陷阱,能用他当工具人。可他们漏算了一点——他的吐槽,根本不受控。
你想让我当喇叭?行啊。
可喇叭响起来,连我自己都管不住。
他缓缓抬头,望向义仓方向。
春荒碑、双钥、初七子时……线索在拼,棋子在动。
而他,不再是那个被动接招的棋子。
他可能是……天道本人。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急不缓,落在青石板上,像某种节奏。
林越没回头。
他知道有人来了。
但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断拐换了个手,撑得更稳了些。
那人走到他侧后方,停住。
声音不高,却清晰:“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