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风隘后,山路变得平缓开阔了些。队伍行进速度加快,沿途所见却越发荒凉。
草木稀疏,岩石裸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土气息。偶尔能看到路边堆积的、已经风化的兽骨,以及一些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的、被风化侵蚀得模糊不清的石刻图腾。
“这里……好像死了一样。”阿禾趴在马车窗边,看着外面荒凉的景色,喃喃道。
她能“听”到,这片土地的“声音”极其微弱,仿佛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生机正在缓慢流逝。地脉中的灵气流动也显得滞涩不畅,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塞了。
敖渊坐在她对面,目光投向远方天际那片越来越浓厚的阴云:“越靠近裂谷,幽冥秽气对天地的侵蚀就越严重。此地距离裂谷外围尚有百余里,便已如此,可想而知核心区域会是何等景象。”
阿禾抱紧怀中的心灯。灯焰中的琉璃净火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环境的压抑,光芒比平时收敛了几分,却依旧纯净坚定。
队伍又行进了约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谷地中,依山建起了一片简易的营寨——木栅围墙,了望塔楼,整齐排列的帐篷,以及飘扬的几面旗帜,上面绣着“止戈”二字。
“到了。”车外传来云鹤子的声音,“前方就是‘止戈营地’,联盟在幽冥裂谷外围设立的最大前哨站。”
营地大门敞开,早有修士在门口迎接。为首的是位身材魁梧、面色黝黑、身着玄色劲装的中年汉子,气息沉稳,竟有金丹后期的修为。
“玄尘真人,一路辛苦了!”中年汉子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在下‘铁战’,奉联盟之命驻守止戈营地。营地内已备好热水热饭,诸位道友可先休息整顿。”
玄尘真人还礼:“有劳铁战道友。”
队伍有序进入营地。营寨占地颇广,划分出生活区、修炼区、物资储备区、伤员救治区等,井井有条。帐篷间不时有修士匆匆往来,个个神色凝重,显然前线形势不容乐观。
阿禾下了马车,好奇地打量着营地环境。虽是临时搭建,但处处透着军旅般的整肃。空气中除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焦土气息,还混杂着药草、血腥以及某种……类似于腐烂泥土的怪异味道。
“那是‘腐土’的味道。”铁战注意到阿禾微皱的鼻子,解释道,“裂谷中逸散出的幽冥秽气侵蚀土地,会导致泥土腐败,散发出这种气味。营地周边已布下净化阵法,但只能减弱,无法根除。”
阿禾点点头,心中对裂谷的危险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众人被安排到营地中央区域的几顶大帐篷中休息。玄尘真人、慧明师太、敖渊、云鹤子等核心人员则被请到主帐商议要事。
阿禾本也想跟去,却被敖渊按住了肩膀:“你先休息,恢复灵力。稍后若有需要,朕会叫你。”
阿禾确实还有些疲惫,便听话地留在了分配给她的帐篷里。
帐篷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有一张简易的木床、一张桌子、两个蒲团。桌上放着一壶清水和几个粗陶碗。
阿禾在床上坐下,将心灯放在身边,盘膝调息。
营地的灵气比外面浓郁些,显然有聚灵阵法加持。但灵气中依旧掺杂着微弱的幽冥秽气,吸收时需要格外小心地过滤。
她尝试运转功法,引导灵气入体,同时以心灯的琉璃净火净化其中的杂质。这个过程比在慈济庵时费力许多,但效果不错。运行几个周天后,她的脸色恢复了些红润,消耗的灵力也补充了大半。
约莫半个时辰后,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阿禾姑娘,方便进来吗?”是慧明师太的声音。
阿禾连忙起身:“师太请进。”
慧明师太掀帘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和一碟腌菜。
“营地条件简陋,只有这些粗食,施主将就用些。”慧明师太将托盘放在桌上。
“已经很好了,谢谢师太。”阿禾确实饿了,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起来。
面是普通的面条,汤里加了晒干的野菜和几片熏肉,味道说不上好,但热乎乎的很暖胃。腌菜爽口,正好解腻。
慧明师太在她对面蒲团坐下,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方才在主帐,玄尘师兄与铁战道友通报了前线最新情况。”
阿禾放下碗,认真听着。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慧明师太神色凝重,“三日前的‘月蚀之夜’,裂谷深处的幽冥波动达到顶峰,谷中涌出大量高阶幽冥魔物,对联盟设立的几处外围防线发动了猛攻。虽然最终被击退,但联盟损失不小,且……防线被迫后撤了三十里。”
“后撤三十里?!”阿禾一惊,“那岂不是更靠近裂谷了?”
“不,是裂谷的侵蚀范围扩大了。”慧明师太摇头,“根据监测,裂谷本身正在缓慢‘生长’——不是物理上的扩张,而是其散发的幽冥领域在向外蔓延。三日激战,与其说是魔物攻破了防线,不如说是防线所在的地域,已经被裂谷的幽冥领域覆盖,不再适合驻守。”
阿禾听得心头沉重:“那我们现在所在的营地……”
“暂时安全。”慧明师太道,“营地距离当前裂谷领域边界尚有五十里,且布有强化净化阵法。但若裂谷继续扩张,这里被侵蚀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进入裂谷,找到问题的核心并解决它。”阿禾握紧了拳头。
“正是。”慧明师太点头,“玄尘师兄已决定,明日一早,便组织精锐小队,尝试突破魔物封锁,深入裂谷探查。龙君陛下、贫尼、云鹤道友、叶道友等都会参加。至于施主你……”
她看着阿禾:“玄尘师兄和龙君陛下的意思是,施主暂时留在营地。深入裂谷太过危险,且施主的心灯是对抗幽冥的关键,不宜过早暴露在核心区域。”
阿禾急了:“可是心灯只有我能用!而且我也能帮忙净化幽冥秽气,还能感知地脉……”
“施主莫急。”慧明师太安抚道,“并非不让施主参与,而是时机未到。明日的小队只是先锋探查,摸清裂谷内部情况和阵法核心的可能位置。待情报明确,制定出完整的行动计划后,再请施主携带心灯,执行关键任务。届时,施主的作用将无可替代。”
阿禾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慧明师太说得有道理。她修为不足,贸然深入确实可能拖后腿。
“那……敖渊也这么想吗?”她低声问。
“龙君陛下是第一个提出此建议的。”慧明师太轻声道,“他对施主的安危,看得极重。”
阿禾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于敖渊的保护,又有些气恼自己不够强,让他总是需要分心照顾。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我会留在营地,好好准备。等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慧明师太欣慰地笑了:“施主能这样想,最好不过。”
她又交代了几句营地的注意事项,便起身离开。
阿禾独自坐在帐篷里,望着桌上的心灯发呆。
灯焰静静燃烧,琉璃净火的光芒纯净而温暖。莲生的虚影浮现出来,坐在灯盏边缘,晃着两条小腿。
“主人不开心吗?”莲生问。
“有点。”阿禾托着腮,“我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每次都只能被保护,关键时候却帮不上大忙。”
“主人怎么会帮不上忙呢?”莲生歪着头,“在黑风隘,不就是主人用净火破了那个可怕的阵法吗?在慈济庵,也是主人发现了地脉的异常呀。主人很厉害的!”
阿禾被她说得心里一暖:“谢谢你,莲生。”
“而且,”莲生眨眨眼,“龙君大人保护主人,是因为他在乎主人呀。就像主人也会担心龙君大人,想要保护他一样。这不正是感情深厚的表现吗?”
阿禾脸一红,伸手虚点莲生的额头:“你小小年纪,懂得倒多。”
“莲生虽然年纪小,但看得明白嘛。”莲生嘻嘻笑着,缩回灯焰中。
阿禾摇摇头,却忍不住笑了。莲生说得对,彼此在乎,才会想要保护对方。这不是软弱,而是牵挂。
她重新振作精神,盘膝坐好,开始更加专注地修炼和熟悉心灯。
既然暂时不能去前线,那就在后方做好万全准备。等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要成为最可靠的助力!
修炼到傍晚,帐篷外再次传来动静。这次是敖渊。
他掀帘进来时,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肃杀之气,显然是刚从议事中脱身。
“吃过东西了?”敖渊看她脸色尚可,问道。
“嗯,慧明师太送来的。”阿禾起身,“你们商议得怎么样?”
“明日辰时出发。”敖渊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碗水,“小队共九人:朕、玄尘真人、慧明师太、云鹤子、叶孤云、铁战,以及三名擅长阵法、遁术和疗伤的道友。目标是潜入裂谷深处,探查‘幽冥之眼’的可能位置和激活状态,并尝试寻找阵法的核心节点。”
“危险吗?”阿禾忍不住问。
敖渊看她一眼:“任何深入敌后的行动都有风险。但九人皆是精锐,且有朕在,全身而退的把握不小。”
阿禾知道他说“把握不小”已经是谦虚了。以他的实力,只要不遇到幽冥教教主那个级别的对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那……你要小心。”她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敖渊注视着她,金眸中的冷峻渐渐化为柔和。他伸手,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朕会回来。”他低声道,“你也要小心。营地虽相对安全,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潜入。朕已交代铁战加强营地戒备,但你自身也需保持警惕。心灯不离身,若有异常,立刻捏碎传讯玉符。”
他说着,又将一枚龙鳞形状的玉符放到阿禾手中。玉符触手温润,内蕴精纯的龙元灵力。
“这是朕的本命鳞片所制,与朕心神相连。若遇危险,捏碎它,朕会立刻感知到你的位置。”
阿禾握紧玉符,心中暖流涌动:“嗯,我记住了。”
两人一时无话,帐篷里安静下来,只有营地远处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和风声。
过了片刻,敖渊忽然道:“等此事了结,朕带你去南海。”
“南海?”阿禾一愣。
“南海有座‘琉璃岛’,岛上有天然的琉璃矿脉,在月光下会折射出七彩光芒,美不胜收。”敖渊声音低缓,“还有‘珊瑚林’,万千珊瑚如同海底森林,色彩斑斓,鱼群穿梭其间。你若喜欢,朕可以在那里建一座行宫,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阿禾听得怔住了。她从未听敖渊说过这样“不务正业”的话。在他的描述里,她仿佛看到了那片梦幻般的海域,看到了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七彩琉璃沙滩上,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
“你……”她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朕想让你知道,”敖渊握住她的手,金眸深深望进她眼里,“这场战斗结束后,我们会有很长、很好的未来。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自己,等朕回来,一起去南海,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阿禾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却不是悲伤,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幸福淹没。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好,我等你。我们一起去南海,去很多很多地方……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回来。”
敖渊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清冷的海风气息,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一言为定。”他在她耳边低语。
“一言为定。”阿禾紧紧回抱住他。
帐篷外,夜幕降临,营地中亮起点点灯火。
而在这片被幽冥阴影笼罩的土地上,两个相拥的身影,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彼此温暖,彼此照亮。
许久,敖渊松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早些休息,朕还要去准备明日事宜。”
“嗯。”阿禾送他到帐篷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龙鳞玉符。
她回到帐篷,将玉符贴身收好,又摸了摸心灯。
“莲生,我们会赢的,对吧?”
“一定会的,主人。”莲生的声音坚定而充满希望。
阿禾笑了,吹熄油灯,只留心灯在枕边散发柔和光芒。
她躺下,闭上眼,在心中默念:敖渊,一定要平安回来。
而此刻,营地主帐中,玄尘真人、敖渊等人仍在进行最后的部署。
忽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一名负责警戒的修士冲进帐中,脸色发白,“营地东侧三里处的‘净化阵眼’遭到破坏!值守弟子两人失踪,一人重伤昏迷!现场……发现有黑水蛟族留下的痕迹!”
众人脸色骤变。
铁战猛地站起:“怎么可能?!营地周围明明布下了多重警戒阵法!”
玄尘真人沉声道:“看来,幽冥教和黑水蛟族,已经把手伸到我们眼皮底下了。”
敖渊金眸中寒光一闪:“朕去查看。”
“贫尼同去。”慧明师太也起身。
玄尘真人点头:“小心。铁战道友,立刻加强营地内外警戒,排查所有可疑人员。云鹤师侄,你带人救治伤者,修复阵眼。”
命令迅速下达,营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敖渊与慧明师太化作两道流光,朝营地东侧疾掠而去。
夜色中,危机悄然而至。
而阿禾所在的帐篷,距离东侧阵眼,不过五里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