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位于水晶宫西侧,与潜渊宫的清幽雅致不同,这里显得更加肃穆冷硬。宫殿由深灰色的玄铁岩砌成,线条简洁凌厉,门口守卫的并非寻常虾兵蟹将,而是气息沉凝、目不斜视的银甲龙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律法与秩序的冰冷气息。
阿禾带着珠儿贝儿,在距离璇玑宫正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回廊拐角处停下。这里既能远远看到宫门动静,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她心里惦记着方才听到的“海眼异动”和“幽冥之力残留”,总觉得七上八下,怀里的心灯也似乎有些不安,灯焰比平时跳动得稍快一些。
“娘娘,我们在这里等,会不会不太好?”珠儿有些忐忑,“要是被长公主殿下的人看到……”
“我们就在这儿看看,不靠近。”阿禾小声道,“我就是有点担心……想等敖渊出来问问。”
正说着,就见之前那两名巡海司将领急匆匆赶到璇玑宫门前,与守卫说了几句,便一脸焦急地在门外肃立等候,显然是不敢贸然闯入打扰。
时间一点点过去。午后的阳光(透过海水折射的)逐渐西斜,将海底的景物拉出长长的、晃动的影子。璇玑宫内似乎有低低的争论声传出,但听不真切。
阿禾站得腿都有些酸了,正想找个地方坐下等,璇玑宫那厚重的玄铁大门,终于“轰隆”一声,缓缓打开了。
敖渊和敖瑗并肩走了出来。敖渊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敖瑗则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午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那两名等候已久的巡海司将领立刻上前,单膝跪地,急促地将“沉波海眼”异动的情况禀报了一遍。
阿禾远远看到,敖渊和敖瑗听完汇报,脸色都明显沉了下来。敖瑗更是目光锐利地追问了几个细节,那名手持传讯玉符的将领连忙将玉符呈上。
敖瑗接过玉符,神识一扫,脸色更加冰寒。她将玉符递给敖渊,敖渊看后,眉头也微微蹙起。
两人低声快速交谈了几句,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敖瑗对那两名将领吩咐了什么,将领连连点头,领命匆匆离去。随后,敖瑗看向敖渊,说了句什么,敖渊点了点头。
然后,敖渊的目光,便朝着阿禾藏身的回廊拐角看了过来。
阿禾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果然,敖渊对她招了招手。
阿禾只好带着珠儿贝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陛、陛下,长公主殿下……”阿禾有些心虚地行礼。
“你怎么在这里?”敖渊问,语气倒没有责备。
“我……我散步路过,正好看到……”阿禾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自己偷听。
敖瑗的目光在阿禾和她怀里的心灯上扫过,淡淡道:“龙后既然‘路过’听到了,也无妨。此事,或许也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阿禾一愣。
“进来说吧。”敖瑗转身,重新走回璇玑宫。敖渊示意阿禾跟上。
璇玑宫内部同样简洁冷肃,正殿空旷,只有一张巨大的玄玉案几和数把座椅,四周墙壁上悬挂着东海海域的详细图卷和各种律法典籍。空气中飘散着墨香和一种冷冽的、类似薄荷的气息。
三人落座(珠儿贝儿留在殿外),敖瑗没有绕弯子,直接道:“方才巡海司急报,位于‘归墟之眼’外围的‘沉波海眼’,一个时辰前出现异常剧烈灵力波动,疑似有小型不稳定空间裂隙生成。更麻烦的是,监测法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之前幽冥之力同源但性质略有不同的能量残留。”
她看向阿禾:“监测结果显示,那丝残留能量的出现时间,大致与你们在碎星礁唤醒祖灯之灵、净化幽冥的时间点吻合,甚至可能……稍稍延后一点。”
阿禾听得心头一紧:“意思是……我们当时没有完全清理干净?还是有漏网之鱼?”
“未必是漏网之鱼。”敖渊开口,“无面尊使已神魂俱灭,其直接操控的幽冥死域也被祖灯之力净化。但这股新出现的能量残留,性质更加隐晦、沉寂,更像是……某种被长期封印或隐藏的东西,因为祖灯重光、空间震荡等剧烈变化,而被‘震’出了一丝缝隙,泄露了出来。”
“封印?隐藏?”阿禾不解,“归墟之眼那里,除了明心宗遗址,还有别的封印吗?”
敖瑗和敖渊对视一眼。敖瑗缓缓道:“归墟之眼,本就是东海最神秘、最不稳定的区域之一。其成因古老,传说与上古天地大劫有关,内藏无数空间褶皱与时空乱流。明心宗遗址沉没于其外围,已是凶险万分。而在更深处,归墟之眼的核心区域……历来是龙宫乃至四海龙族的禁地,非必要时,绝不可靠近。”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根据龙宫最古老的秘典零星记载,归墟之眼最深处,可能封印着某些极其古老、极其危险的‘东西’。那些东西的存在,甚至可能早于龙族统治四海。历代龙王均严令探查,只在外围设立监测法阵,防止异变。”
阿禾听得目瞪口呆。归墟之眼里,还封着比幽冥和明心宗更古老更危险的东西?
“皇姐的意思是,”敖渊接道,“此番祖灯重光,动静太大,波及范围可能超出了明心宗遗址,影响到了归墟之眼更深层的某些封印?那丝泄露的能量,便是来自那里?”
“这是最坏的推测之一。”敖瑗点头,“也可能是黑水蛟族余孽不甘失败,利用某些我们未知的、与归墟之眼相关的秘法,在搞鬼。或者是……幽冥势力并非只有一个‘无面尊使’,其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存在,此次只是其触角之一被斩断,本体却因我们的行动而被惊动,开始有所反应。”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麻烦远未结束。
“必须立刻加强归墟之眼周边的监控与防御。”敖瑗果断道,“我会增派精锐巡海队,携带更强的监测法器和攻击性阵法前往沉波海眼区域。同时,需启动对归墟之眼外围所有已知封印节点的复查。”
她看向敖渊:“皇弟,你伤势初愈,本不宜再劳顿。但此事牵涉祖灯与幽冥,你亲身经历,了解最深。可否由你坐镇中枢,分析情报,必要时提供支援?”
敖渊沉吟片刻:“可。不过,若情况恶化,需深入探查,朕当亲自前往。”
“那是自然。”敖瑗应道,又看向阿禾,“龙后与心灯联系紧密,或能感知到某些异常。近期请留在龙宫,尽量不要远离潜渊宫范围。若心灯有任何不寻常反应,立刻通知龟丞相或本宫。”
阿禾连忙点头:“嗯!我会注意的!”
事情议定,气氛有些沉重。敖瑗似乎还有公务要处理,敖渊便带着阿禾告辞离开。
走出肃穆冰冷的璇玑宫,重新感受到外面略带暖意的海水和流动的光影,阿禾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敖渊,”她小声问,“归墟之眼里……真的有那么可怕的东西吗?”
“古老秘典的记载语焉不详,真假难辨。”敖渊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回走,“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归墟之眼能吞噬万物,连通未知,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谨慎些总是好的。”
阿禾想起之前在心灯阁,那被幽冥锁链缠绕的祖灯之灵,还有无面尊使企图扭曲心灯的疯狂计划……幽冥之力已经那么难对付了,如果还有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别怕。”敖渊感觉到她的不安,握紧了她的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龙宫经营东海无数年,底蕴深厚,并非没有应对之力。况且……”他低头看她怀中的心灯,“你如今有它在手,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心灯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灯焰散发出更加温暖柔和的光芒,将阿禾笼罩,驱散了那丝寒意。
“嗯!”阿禾用力点头,抱紧了灯。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和敖渊,和她的灯在一起。
两人回到潜渊宫时,已是傍晚。龟丞相早已得到消息,安排好了晚膳,并且将潜渊宫的防护阵法又悄悄加固了一层。
晚膳后,阿禾靠在寝殿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海底世界。龙宫的夜明珠次第亮起,将宫殿和珊瑚丛点缀得如同星空倒影,美得不真实。但她心里却装着事,没什么欣赏的心情。
敖渊处理完一些紧急传讯,走到她身边坐下。
“还在想归墟之眼的事?”他问。
“嗯……”阿禾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全是。我在想……长公主姐姐。”
“皇姐?”
“她好像……很厉害,什么事情都知道,也都能处理得很好。”阿禾语气有些迷茫,“但是……总觉得她好像把自己绷得很紧,不太开心的样子?而且,她对你……好像也有点复杂?”
敖渊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皇姐她……年少时便显露出极高的天赋与极强的责任感。父皇对她寄予厚望,将律法与巡查这等重担交给她。她自己也……从未让自己松懈过。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至于与朕……朕幼时体弱,且血脉有异,常年需在特定环境下静养修炼,与皇姐相处时间确实不多。后来朕执掌潜渊宫,她执掌璇玑宫,各有职责,交集更少。或许……是有些生分吧。”
他说得平淡,但阿禾却能感觉到,这“生分”背后,或许还有着更深层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毕竟,龙宫如此庞大,龙王子女之间,真的能像普通人家姐弟那样简单吗?
“那……她今天特意叫你去商量事情,还提醒我小心,是不是……其实也挺关心我们的?”阿禾试探着问。
“或许吧。”敖渊没有否认,“皇姐行事,向来以东海大局为重。提醒你,或许既是出于责任,也有一份……属于长姐的考量。”
阿禾似懂非懂。但她能感觉到,敖渊对这位长姐,感情是复杂的,有尊重,有疏离,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不管怎么样,”阿禾靠在敖渊肩头,看着怀中静静燃烧的心灯,“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对吧?以后……慢慢会更好的。”
敖渊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她和她怀里的灯一起揽入怀中。
窗外,龙宫的夜色温柔而静谧。但在这片宁静之下,遥远的归墟之眼方向,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新的风暴,或许正在深海的最深处,悄然酝酿。
而潜渊宫内的温暖与坚定,将是迎接一切风雨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