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七彩光幕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抽离了声音与色彩,只剩下不断变幻的雾气和自己清晰的心跳。当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时,众人发现自己并非身处阁楼三楼,而是站在了一条蜿蜒向前、望不见尽头的古朴石径上。
石径由青灰色的石板铺就,每一块都光洁如镜,倒映着上方流动的七彩雾气。雾气浓郁,将石径两侧完全遮蔽,看不清是悬崖还是深渊,亦或是别的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仿佛混杂了世间所有的情感——喜悦的甜香,愤怒的灼热,悲伤的湿冷,恐惧的阴寒,爱恋的温暖,厌恶的酸涩,以及……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
而石径的前方,那雾气的最深处,一点温润坚定、如同亘古星辰般的光芒,静静悬浮着,散发着与阿禾怀中心灯同源却浩瀚无数倍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召唤。
“这里……就是七情路?”阿禾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心灯。灯焰在她掌心轻轻跳动,似乎在安抚她。
“应该没错了。”云鹤子神色凝重,“据传明心宗‘七情试炼’,并非考校修为武力,而是映照本心,勘破迷障。七情乃人之常情,过则为害。需得守住灵台清明,不为外象所动,方能走到尽头,得见真我,亦见真法。”
“也就是说,这里会有幻象?勾动人的七情六欲?”叶孤帆握紧了剑柄,眼神锐利,“某倒要看看,有什么能迷惑叶某的剑心。”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位施主,谨守本心,莫生妄念。”慧明老僧双手合十,周身泛起淡淡的金色佛光。
敖渊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阿禾的手,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走。”
一行人沿着石径,缓步向前。
起初,周围并无异样,只有雾气无声流淌。走了约莫百步,前方的雾气忽然染上了一层热烈的、如同火焰般的红色!
红色雾气翻滚,温度骤然升高。空气中传来欢声笑语,丝竹管弦之音,仿佛置身于一场盛大的庆典。眼前景象一变,众人竟仿佛回到了各自记忆中最辉煌、最荣耀的时刻!
云鹤子看到了自己接任凌霄宗长老,万众瞩目,意气风发;叶孤帆看到了自己剑试天下,击败强敌,名动四海;柳静仪看到了自己突破元婴,冰雪领域大成,傲视同侪;罗横看到了自己一拳轰杀宿敌,扬眉吐气;慧明老僧看到了自己讲经说法,天花乱坠,万众皈依……
那是“喜”之情境,极致的荣耀与欢乐,让人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除了敖渊和阿禾。
敖渊眼中金光一闪,眼前的红雾幻象如同泡沫般破碎,他看到的,依旧是那条寂静的石径。阿禾则眨了眨眼睛,她看到的不是什么盛大场景,而是……龙宫厨房里,她第一次成功做出了一道让敖渊点头说“尚可”的菜,珠儿贝儿围着她欢呼雀跃,敖渊坐在桌边,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上扬……很简单,很温暖,让她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但这笑容只是一闪而逝,她立刻警醒,看向敖渊:“敖渊,我刚才……”
“守住本心即可。”敖渊紧了紧她的手,“你所见,便是你心所系,并非坏事,但莫要沉溺。”
阿禾用力点头,抱紧了心灯。心灯的光芒似乎更加温润,驱散了红雾带来的燥热。
其他人也陆续从“喜”之幻象中挣脱,大多额头见汗,心有余悸。这幻象并非强行攻击,而是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记忆,润物无声,防不胜防。
“好厉害的迷障!”云鹤子深吸一口气,“若非早有警惕,怕是要耽于其中,忘了前行。”
继续前进。
红雾渐散,前方雾气转为温暖的橙色。橙色雾气中,充满了家的温馨,亲友的关怀,挚爱的呢喃……那是“爱”之情境。众人眼前再次浮现出最牵挂、最眷恋的人与事,温情脉脉,足以融化最冰冷的心防。
这一次,连敖渊的眼神都微微波动了一瞬。他似乎看到了龙宫初建时,与父兄手足并肩的画面,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容……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清明。
阿禾则看到了山村里的爹娘,看到了他们送别时含泪的笑脸,看到了敖渊笨拙地给她烤鱼,看到了珠儿贝儿叽叽喳喳……她眼圈微红,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心里默默说:等我,我会平安回去的。
橙色雾气带来的温馨感持续了很久,才缓缓淡去。众人心神都有些疲惫,这种直指本心的考验,比真刀真枪的打斗更耗精神。
接着是黄色的“乐”,绿色的“安”,青色的“忧”,蓝色的“静”……七情轮转,景象万千。或让人开怀大笑,或让人心旷神怡,或让人愁绪满怀,或让人平静如水。每一种情感都被放大到极致,试图将行走其上的人拉入对应的情绪漩涡,忘却前路。
除了敖渊凭借着强大心志和龙族特有的清明灵台,始终不为所动,以及阿禾心思纯粹,又有心灯护持,受影响相对较小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显露出疲态,甚至有人(如一名金丹弟子)在“忧”之情境中险些陷入自责与悔恨的泥潭无法自拔,被慧明老僧以佛音唤醒。
而石径,依旧蜿蜒向前,仿佛没有尽头。前方的光芒,似乎还是那么遥远。
“这样下去不行。”柳静仪脸色有些苍白,她刚刚从“静”之情境的极致安宁中挣脱,险些就想坐下永世冥想,“七情循环往复,无穷无尽。若找不到破局之法,我们迟早会被耗尽心神的。”
“或许……这试炼并非让我们彻底摒弃七情?”叶孤帆喘息道,“人有七情,乃天性使然。明心宗讲究‘明心见性’,或许是要我们认识、接纳,而后超越?”
“叶道友所言有理。”云鹤子点头,“我等之前应对,皆是竭力抗拒、挣脱,或许反而落了下乘。需得……顺其自然,照见本心,知其虚幻,方能不为所动。”
“如何顺其自然?”罗横挠头,他刚才在“怒”之情境里差点把幻象中的仇人再打一遍,此刻脑子还有点嗡嗡的。
敖渊忽然停下脚步。此时,他们正身处一片浓郁的、带着神秘与深邃气息的紫色雾气之中。这是“思”之情境,引发人无尽的思考、探究与求知欲。
“阿禾,”敖渊看向身边一直紧跟着他、虽然也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的少女,“你的心灯,在这里有何感应?”
阿禾一愣,连忙感受怀里的心灯。灯焰平稳,散发着温暖光芒,在这片引发人无尽思虑的紫雾中,它似乎……格外平静,甚至有些“愉悦”?
“它……好像挺喜欢这里的?”阿禾不确定地说,“感觉……很安稳。”
“心灯乃愿力凝聚,愿力源于纯粹之心。七情扰动,于它而言,或许只是外界的风雨。”敖渊若有所思,“或许,我们不该只想着自己如何通过,而是要借助心灯之力。”
他看向阿禾:“阿禾,接下来,不要去想如何对抗这些雾气。你就抱着你的灯,想着你要去前面那团光那里,想着要把灯变得更完整,想着要帮莲生回家……用你最纯粹的心意,去‘走’这条路。我们跟着你。”
阿禾似懂非懂,但她相信敖渊。她用力点点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抛开,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往前走,去有光的地方,让灯回家。
她抱着心灯,迈开了脚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她心神纯粹,只余此念时,怀里的心灯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温暖的白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她周身笼罩。那七彩的雾气,在接触到这白光的瞬间,竟然不再试图侵入她的心神,反而如同遇到了君主,缓缓退开、淡化,在她面前自动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往前方那点光源的道路!
是的,不再是蜿蜒的石径,而是一条笔直的、由心灯光芒照亮的光之道路!道路两旁,七彩雾气依旧流转,却不再构成任何幻象干扰。
“果然如此!”云鹤子眼睛一亮,“心灯是钥匙,纯粹的心意是动力!这七情路,考验的或许不是修为和意志力,而是……是否拥有一颗足以承载心灯、不被外物迷惑的‘明心’!阿禾姑娘心性质朴纯粹,正是最佳人选!”
众人又惊又喜,连忙紧跟在阿禾身后,踏上那条由心灯光芒开辟出的笔直道路。
这一次,行走变得无比轻松。两侧雾气依旧,却再无幻象侵扰。道路笔直向前,迅速缩短着与那点光源的距离。
阿禾全神贯注地走着,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每走一步,怀里的心灯光芒就更盛一分,与前方那点光源的共鸣就更强一分。依附在心灯光芒中的莲生,也安静地看着前方,小脸上满是期待。
大约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那点光源,终于清晰起来。
那并非一盏巨大的灯,而是一团悬浮在半空、约有人头大小、不断变幻着七彩光泽的纯净光球。光球内部,隐约可见一盏极其微小、但结构无比完整精致的莲花心灯的虚影,正在缓缓旋转。浩瀚、古老、纯净的愿力气息,正是从这光球中散发出来。
而在光球的正下方,石径(此刻已化为光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平台。平台之上,赫然盘坐着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具身披朴素道袍、早已失去所有生命气息、却依旧保持着打坐姿势、面容栩栩如生的道人遗蜕!遗蜕肌肤如玉,须发皆白,面容平静安详,仿佛只是沉睡。他双手结着一个奇特的手印,捧在胸前,掌心之中,托着一枚鸽蛋大小、散发着淡淡温润白光的……莲子?
而在道人遗蜕的旁边,还倒伏着两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一具是身披黑袍、脸上戴着半边碎裂骨甲的黑水蛟族,看气息,生前至少是化形后期!另一具则是穿着玄阴教服饰、但周身骨骼尽碎、七窍流血而亡的修士,应该是玄阴教的长老级人物。
平台周围,散落着激烈战斗的痕迹和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显然,先一步抵达此处的黑水蛟族和玄阴教残党,为了争夺那光球或遗蜕手中的莲子,在此爆发了最后的死斗,结果……同归于尽?
而在平台更远处,光球照耀不到的阴影角落里,一个模糊的、由纯粹阴影构成的人形轮廓,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正是之前从莲生体内遁出、逃入墟门的那个幽冥鬼影——无面尊使的本体!它似乎并未参与争斗,只是冷眼旁观,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
当阿禾等人踏上白玉平台,心灯的光芒彻底照亮这片区域时,那阴影轮廓微微动了动,两道幽绿色的目光,如同鬼火般亮起,投了过来。
“桀桀……终于来了。本使等你们……好久了。”沙哑、阴冷、充满恶意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的对手,果然在这里等着他们。而他们历经七情考验,抵达此处,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