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休整了约莫半个时辰。丹药和灵石的作用,加上敖渊那记“龙炎焚海”不仅焚灭了敌人,也将周围浓郁的幽冥死气和怨煞净化了大半,使得环境不再那么令人压抑,众人恢复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
云鹤子清点了一下人数和损耗:凌霄宗两名金丹弟子在混战中不幸陨落,五人重伤,轻伤者十余;天衍宗和沧浪剑阁各损失一名金丹,轻伤数人;普济禅院和散修罗横倒是无人阵亡,但也都挂了彩。三艘飞舟的防护灵罩消耗严重,灵石储备去了近半,需要时间充能修复。
总体而言,战力折损了约两成,士气也因同伴陨落而有些低落,但见识过敖渊那惊世骇俗的手段后,对完成任务的信心反而增强了不少——有这样一位大神坐镇,只要不遇到更离谱的怪物,安全似乎多了层保障。
阿禾在敖渊的帮助下,很快恢复了精力。她抱着那盏拼接后模样齐整不少的心灯,爱不释手。灯身依旧布满裂痕,缺了一角的莲花底座也无法补全,但灯芯处的火焰却稳定明亮了许多,散发出的温暖愿力也更加纯粹柔和。琉璃盏也安静地待在她腰间,偶尔会自主散发一丝七彩光晕,似乎在警惕着周围的幽冥残留。
“感觉它好像……开心了一点。”阿禾摸着心灯的莲瓣,小声对敖渊说,“之前总是蔫蔫的,现在有精神了。”
“同源碎片重聚,本源得到补充,自然会有好转。”敖渊解释道,目光却望向“阴兵渡”尽头那片幽深海域,“若能找到所有碎片,或许真能将其彻底修复。”
“那我们就去找!”阿禾眼睛亮晶晶的,“把它的其他部分都找回来,让它变得完完整整、亮亮堂堂的!”她忽然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地问,“可是……那里会不会更危险?刚才那些坏蛋好像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危险必然存在。”敖渊没有隐瞒,“但必须去。不仅是为了心灯,更是为了查明幽冥源头,解决东海之患。”
正说着,云鹤子走了过来,脸色凝重:“敖道友,阿禾姑娘。经过刚才一战,队伍损耗不小,飞舟也需要时间修复充能。是继续前进,还是……暂时退回归澜镇休整,再从长计议?”
他这话一出,附近几人都看了过来。古尘长老眉头紧锁,显然倾向于后者;叶孤帆和罗横则是一副“听你们的”表情;柳静仪和慧明老僧沉默不语,等待决定。
敖渊看了一眼众人疲惫但坚定的神色,又看了看阿禾怀中光芒温润的心灯,略一沉吟,道:“退回归澜镇,固然稳妥。但此地距离‘墟门’已不远,黑水蛟族与幽冥势力主力虽被重创,却未必没有残党逃回报信。若给他们时间重新集结,或在遗址内布下更多陷阱,下次再来,恐更加艰难。”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方才龙炎焚海,声势不小,很可能已经惊动了遗址深处某些存在。拖延不得。”
云鹤子其实心中也偏向继续前进,只是需要敖渊这位主心骨表态。闻言,他点点头:“道友所言甚是。那便稍作调整,一炷香后出发。飞舟受损,不宜再冒险深入,我建议,挑选精锐,轻装简从,乘坐小型法器或御空前往‘墟门’探查。大部队与飞舟在此建立临时营地,接应支援,如何?”
这个方案比较稳妥,既能保证探查队伍的灵活性和战斗力,又有后方依托。众人纷纷表示同意。
很快,人选确定。探查队伍由敖渊、阿禾、云鹤子、柳静仪、叶孤帆、罗横、慧明七人组成,外加四名擅长阵法、勘探或医术的各派金丹弟子,共计十一人。古尘长老则带领其余人留守码头营地,修复飞舟,建立防御,并负责接应。
一炷香后,准备就绪。
探查队伍没有使用飞舟,而是各自施展手段。云鹤子祭出一件巴掌大小、形似柳叶的青色飞梭,迎风便长,化作三丈长短,刚好容纳众人。这“柳叶梭”是凌霄宗秘宝,速度极快,且隐匿性佳,消耗也小,适合这种隐秘突进。敖渊带着阿禾直接御空,跟在飞梭旁侧。
队伍离开码头,朝着那片幽深海域飞去。
越是深入,周围的光线越是暗淡。海水重新变得漆黑如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镜面。雾气再次浓重起来,但不再是之前的铅灰色,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暗蓝色,飘忽不定,其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如同磷火般的幽绿光芒闪烁游走。
温度也在急剧下降,呵气成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寂的气息,仿佛来到了世界的尽头,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起来。
阿禾紧紧挨着敖渊,怀里的心灯光芒成了这片黑暗中最温暖的存在。琉璃盏也自发散发出淡淡的七彩光晕,将靠近的阴寒死气驱散。
“按照地图和之前获得的信息,‘墟门’应该就在前方那片海底山峦的裂隙之中。”云鹤子操控着柳叶梭,对照着地图玉简,低声说道,“那里是‘归墟之眼’的外围屏障,空间极不稳定,且有天然迷阵。需万分小心。”
正说着,前方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片影影绰绰的轮廓。那似乎是连绵起伏的海底山脉的峰顶,高出海面形成了一片怪石嶙峋的岛屿。岛屿通体漆黑,寸草不生,岩石扭曲成各种狰狞诡异的形状。而在岛屿中央,两座最为高耸、形似门柱的黑色巨岩之间,一道深邃的、泛着微弱暗蓝色光晕的裂隙,赫然在目!
那裂隙高约百丈,宽仅十余丈,边缘极不规则,如同被巨斧劈开。裂隙内一片漆黑,连心灯的光芒照进去,都仿佛被吞噬,只能看到入口附近嶙峋的石壁。裂隙下方,海水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大漩涡,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和空间波动。
“那就是……墟门?”阿禾看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裂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应该没错了。”叶孤帆握紧了剑柄,眼神锐利,“好重的死气和空间乱流。要进去吗?”
“来都来了,岂有退缩之理?”罗横拍了拍胸口,“俺打头阵!”
“且慢。”慧明老僧忽然出声,他手中念珠泛起柔和佛光,指向裂隙入口侧方的一块巨大礁石,“那里……有东西。”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那块礁石阴影处,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在这种地方,出现活人,比出现怪物更让人警惕。
柳叶梭和敖渊缓缓靠近,在距离礁石数十丈外停下,戒备。
那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微微动了一下,抬起了头。
借着心灯的光芒,众人看清了那人的样子——竟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枯黄稀疏,一双大眼睛在黑瘦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突兀,眼神空洞麻木,正呆呆地看着他们。
在这种幽冥肆虐、怪物横行的绝地,出现一个如此弱小、看似普通的人类小女孩,这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小心幻术或陷阱。”柳静仪冷声道,手中扣住了一枚冰蓝色的玉符。
云鹤子也眉头紧锁,朗声问道:“小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只是缓缓抬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指向他们身后的黑暗虚空,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灯……灯……给我灯……”
灯?又是冲着心灯来的?
众人心中警铃大作。敖渊更是将阿禾往身后拉了拉,金色眼眸盯着那小女孩,神识仔细探查。然而,探查结果却让他眉头微蹙——这小女孩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也没有幽冥死气或妖气,就像一个……真正普通的、濒死的凡人孩童。
但这怎么可能?!
“她不对劲。”敖渊低声道,“但……我看不透。”
阿禾看着那小女孩可怜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空洞麻木的大眼睛,心里莫名地一酸。她拉了拉敖渊的袖子,小声道:“她看起来好可怜……会不会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家的孩子,迷路困在这里了?”
“绝无可能。”云鹤子摇头,“此地被幽冥侵蚀至少数百年,凡人不可能存活。此女必有蹊跷。”
那小女孩见众人没有反应,似乎有些焦急,又往前爬了几步,伸出双手,声音带上了哭腔:“灯……我的灯……还给我……好冷……好黑……”
随着她的动作,众人这才看清,她破烂的衣衫下,胸口位置,似乎有一片不正常的、微微发光的暗青色,形状……像是一片残缺的莲花瓣?
阿禾怀里的心灯,在这一刻,猛地剧烈震颤起来!灯芯火焰跳动,发出急促的嗡鸣,光芒大盛,竟然主动朝着那小女孩的方向“倾斜”,仿佛要挣脱阿禾的手飞过去!
同时,阿禾腰间挂着的、之前从灯魇身上得到的那盏残破莲花灯座(已经与她的灯主体拼接),也自主飞出,悬浮在空中,光芒明灭不定,与小女孩胸口那片暗青色的微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是……另一片心灯碎片?!”柳静仪失声道,“嵌在了这小女孩身上?”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心灯碎片,竟然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小女孩体内?
小女孩似乎被心灯的光芒和共鸣刺激到,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挣扎,她双手抱住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不……不要……痛……阿爹……阿娘……灯……灭了……都黑了……”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光,那光芒忽明忽暗,时而温暖纯净(如同心灯),时而阴冷晦暗(如同幽冥),仿佛有两种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冲突。
“她的神魂……被污染了,但最深处还保留着一丝与心灯同源的纯净执念!”慧明老僧眼中露出悲悯,“阿弥陀佛……她恐怕是当年明心宗弟子的后人,甚至是……某位心灯持有者的血脉后裔!宗门沉没时,她与心灯碎片一起被困于此,数百年来,被幽冥之力不断侵蚀,却因那丝执念和心灯碎片的微弱保护,未能彻底化为鬼物,但也早已非生非死……”
众人听得心头沉重。数百年,被困在这种绝地,承受幽冥侵蚀之苦,却因对“灯”(或许是家人的寄托,或许是宗门的信念)的执念而残存一缕清明……这是何等的悲惨与坚韧。
阿禾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看着那痛苦挣扎的小女孩,又看看自己手中嗡鸣不已、仿佛在悲泣的心灯,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敖渊……我们帮帮她,好不好?”她带着哭腔,仰头看向敖渊,“把灯……把灯给她?它好像本来就是她的……”
“不可!”古尘长老的声音通过传讯符传来(他留守在码头营地,但通过法阵关注着这边),“那碎片已与她神魂半融合,且被严重污染!贸然接触或归还,恐有变数!甚至可能引动她体内压制的幽冥之力暴走!”
云鹤子等人也面露难色。于情,这小女孩极为可怜;于理,她的状态极不稳定,且与幽冥之力纠缠过深,实属危险之源。
敖渊看着阿禾通红的眼睛,又看向那痛苦的小女孩和共鸣强烈的心灯碎片,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阿禾,你的心灯,想过去吗?”
阿禾一愣,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灯。灯身依旧在震颤,光芒朝着小女孩的方向流淌,传递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眷恋,有急切,还有一种……想要“回家”、想要“团聚”的渴望。
“它……很想过去。”阿禾哽咽着说,“它认得她。”
敖渊点了点头。他看向云鹤子等人:“诸位戒备,若有异变,立刻出手镇压。”
然后,他拉着阿禾,缓缓朝着礁石上的小女孩走去。
“敖道友!”云鹤子急道。
“无妨。”敖渊语气平静,“心灯有灵,或许……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两人走到距离小女孩约三丈处停下。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心灯的靠近,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微弱的焦距,她伸出颤抖的手,朝着阿禾怀里的灯,也朝着空中悬浮的那片莲花灯座。
“灯……回家……”
阿禾深吸一口气,在敖渊鼓励的眼神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怀里的心灯,连同空中那片莲花灯座一起,轻轻朝着小女孩推了过去。
两盏灯(或者说,一盏灯的主体和一块重要碎片)化作两团温暖的光芒,缓缓飘向小女孩。
就在光芒即将触及小女孩的瞬间——
异变陡生!
小女孩胸口那片暗青色的莲花瓣碎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带着不祥血色的光芒!与此同时,她那双原本空洞的大眼睛里,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填满,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不属于孩童的狞笑!
“桀桀……终于……等到了……”
一个苍老、阴冷、充满了恶意的声音,从小女孩口中发出!那绝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小女孩(或者说,占据了她身体的某种存在)猛地张开双臂,一股庞大、阴邪、远超之前的幽冥死气轰然爆发,化作一只巨大的、由无数怨魂面孔组成的黑色鬼爪,狠狠抓向那两团飞来的心灯光芒,同时,另一只鬼爪拍向近在咫尺的敖渊和阿禾!
“小心!她被幽冥存在附体或夺舍了!”慧明老僧厉喝,佛光暴涨!
云鹤子、柳静仪、叶孤帆、罗横也同时出手,各色攻击轰向那黑色鬼爪和小女孩!
然而,那黑色鬼爪的力量极其恐怖,竟然将众人的联手攻击暂时抵住!而抓向心灯光芒的那只鬼爪,眼看就要将两盏灯攫取!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阿禾腰间,一直安静悬挂的九曜琉璃盏,再一次自主爆发!
七彩霞光如同怒潮般汹涌而出,后发先至,精准地笼罩住了那两团心灯光芒,形成了一个坚固的七彩光茧!黑色鬼爪抓在光茧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一时无法突破!
与此同时,敖渊早已蓄势待发!在对方气息变化的瞬间,他已将阿禾拉至身后,手中长枪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小女孩的眉心——那里,正是那幽冥存在操控这具身体的核心节点!
“藏头露尾的鼠辈!给朕滚出来!”
金色枪芒蕴含着至阳至刚的龙威与龙炎,精准地刺入了小女孩眉心那片暗青色碎片旁边的位置!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小女孩口中发出!一股浓郁的黑烟从她七窍中疯狂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头生双角、面目狰狞的鬼影!那鬼影怨毒地瞪了敖渊一眼,又贪婪地看了一眼被七彩光茧保护的心灯,随即化作一道黑光,头也不回地射入了后方那深邃的“墟门”裂隙之中,消失不见。
而失去了幽冥存在操控的小女孩,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胸口那片暗青色莲花瓣碎片光芒黯淡,但似乎纯净了一丝。那两团被七彩光茧保护的心灯光芒,则缓缓飘落,围绕着昏迷的小女孩轻轻旋转,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仿佛在安抚。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所有人的心,却更加沉重。
那逃入墟门的鬼影,显然才是真正的幽冥高层,甚至可能是制造此地祸患的元凶之一!而它刚才的目标,分明就是心灯!
这墟门之内,等待他们的,恐怕将是更加可怕的敌人,以及……更加扑朔迷离的真相。
敖渊收回长枪,看着昏迷的小女孩和环绕她的心灯光芒,又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墟门裂隙,眼中寒光闪烁。
“追。”
他只有一个字。
无论里面有什么,无论是为了彻底解决幽冥之患,还是为了收集所有心灯碎片,这墟门,他们都非进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