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一剑逼退灰鹫,震慑全场的气势,如同在沸水中投入了坚冰,让混乱的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三名受创的赤炎龙骑统领稳住身形,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与忌惮。他们引以为傲的合击战阵竟被对方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撼动,更别提林昭身上那股突然爆发的、令他们本源都感到压抑的浩大气运之力。继续死斗下去,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甚至可能被拼掉一两个。而他们的首要任务是阻截,并非死战。
灰鹫与仅剩的一名影殿杀手更是萌生退意。林昭此刻展现出的状态,比在铁壁城时更加深不可测,那柄滴血的长剑,仿佛随时能再次点出那湮灭一切的指劲。
“撤!”为首那名赤炎统领当机立断,低吼一声,手中巨刃虚劈一记,炽热的刀芒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沟,暂时阻隔视线。三人同时捏碎一枚赤红玉符,身形被一团爆开的火焰包裹,瞬间化作三道火光,向着远空激射而去,速度极快,竟是动用了珍贵的遁符!
赤炎龙骑一走,灰鹫二人更无恋战之心,同时甩出大把淬毒暗器和烟雾弹,趁着混乱,身形融入阴影,向着与赤炎龙骑相反的方向亡命遁逃。
外围的尸傀失去操控,纷纷倒地化为真正的死物。残余的西戎射手见势不妙,也发一声喊,丢下同伴尸体,四散溃入黑暗的荒野。
战斗,以一种突兀的方式结束了。营地中只剩下燃烧的帐篷、受伤者的呻吟、以及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追不追?”赵铁鹰提刀来到林昭身边,气喘吁吁,身上也带着伤。
“穷寇莫追,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强警戒!”林昭沉声道。他知道,对方退走并非无力再战,而是权衡之后的选择。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秩序,处理伤患。
秦璃在卫兵搀扶下走来,肩头的伤口已做紧急处理,敷上了宫中秘制的解毒灵药,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她看着遍地狼藉的营地,以及那些战死的将士遗体,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是坚定。
“林将军,你又救了本宫一次。”她声音有些沙哑。
“末将职责所在。”林昭转身,看到她肩上的绷带,眉头微蹙,“殿下伤势如何?”
“无碍,皮肉之伤,毒已解。”秦璃摇摇头,目光投向北方,那里,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经此一役,靖王应该清楚,寻常手段已拦不住我们。接下来,真正的考验,就在龙骧军大营了。”
林昭点头:“不错。对方此次袭杀不成,必会想方设法在李牧将军那里做文章。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抢在他们前面。”
休整不过两个时辰,天色微明,队伍便再次拔营出发。这一次,所有将士都清楚,距离决定命运的时刻,已经不远了。行军速度提升到了极限,斥候放出更远,沿途加倍小心。
一日后,当夕阳的余晖将北方地平线上那座巍峨雄城的轮廓染成暗金色时,队伍终于抵达了北疆重镇——镇北城。
城池依山而建,城墙高厚,完全由巨大的青黑色岩石垒砌而成,历经无数风霜雨雪与战火洗礼,墙面上布满了刀劈斧凿与烟熏火燎的痕迹,沉默地诉说着铁血与沧桑。城头“龙骧”大纛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旗下甲士如林,枪戟如霜,一股远比铁壁城更加凝练、更加肃杀的百战边军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城门前的气氛,却与这雄浑景象格格不入。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楼之上,一员身披玄铁重甲、面容冷峻如岩石的老将,按剑而立,正是龙骧大将军李牧。他身后,数名气息沉凝的将领排开,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城下这支风尘仆仆、却带着惊人煞气的骑兵队伍。
在城下护城河外,还有一支约五千人的龙骧军精锐,已然列阵完毕,弓上弦,刀出鞘,虽然默然无声,但那股蓄势待发的铁血之气,却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展露无遗。
秦璃与林昭并骑来到军阵之前,仰头望着城楼上的李牧。
“李牧将军!”秦璃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长公主的威仪,“本宫永宁,奉武王殿下钧旨,暂摄监国,北上勤王,肃清靖王叛逆!将军乃国之柱石,为何闭门不纳,反而陈兵相向?”
李牧居高临下,目光在秦璃身上停留片刻,又深深看了林昭一眼,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不带丝毫感情:“末将李牧,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殿下恕罪。”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只是,末将镇守北疆,只认陛下虎符圣旨!殿下所言监国、勤王,可有陛下明诏?武王殿下固然德高望重,但军国大事,非宗室一言可决!近日,末将亦收到靖王殿下文书,言称帝京有奸人挟持陛下,矫诏作乱,命天下兵马不得擅动!殿下与林将军率军北上,自称勤王,却又与西戎、影殿屡有交战,行踪莫测,实在令末将……难以辨别忠奸!”
此言一出,城下勤王军将士顿时哗然!这李牧,竟将长公主与靖王那逆贼相提并论,甚至隐隐有指责之意!
秦璃脸色一寒,正要驳斥。
林昭却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策马上前一步,独自面对城楼上那冰冷的目光和城下数千张弓搭箭的龙骧军,朗声道:
“李将军镇守北疆,劳苦功高,谨慎行事,无可厚非。然,将军可知,靖王在帝京所为,并非简单的‘奸人作乱’?”
他声音灌注灵力,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靖王勾结影殿妖人,引西戎秘术之士入宫,刺杀太子,围困陛下于别院,此乃弑君杀兄、勾结外敌、颠覆国本之大逆!铁壁城会盟,西戎与影殿联手发难,若非武王及时出手,殿下与末将早已身死,西疆亦将糜烂!此乃我等亲身经历,血战实证!将军远在北疆,或受奸人蒙蔽,但难道连武王殿下亲口所定的监国人选,连太祖皇帝与开国军神林破天将军留下的‘龙凤和鸣’信约,也不相信吗?!”
说着,林昭猛地举起手中龙佩,同时看向秦璃。秦璃会意,亦取出凤佩。
夕阳余晖下,一龙一凤两枚玉佩散发出温润而古老的光泽,彼此隐隐共鸣,一股虽不霸道、却源自开国之初的浩大气运与历史厚重感,悄然弥漫开来。
城楼上,李牧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两枚玉佩上,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身后几名将领,也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龙凤和鸣佩”的传说,在云秦高层并非绝密,只是年代久远,几乎已被遗忘。
“仅凭两枚玉佩,岂能取信?”李牧沉默片刻,声音依旧冷硬,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几分斩钉截铁,“谁能证明此佩真伪?谁能证明武王殿下确曾指定监国?况且,即便殿下身份无虚,但靖王掌控帝京,挟持陛下,手握部分禁军与中枢大义,势力庞大。末将身为边帅,贸然卷入帝位之争,若一步踏错,非但自身难保,更恐引发内战,动摇国本,致使外敌有机可乘!此等责任,末将……担待不起!”
这番话,道出了他最大的顾虑——不是不信,而是不敢赌!帝位之争,凶险万分,一旦站错队,便是万劫不复。他身后是十万龙骧边军,是北疆防线,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场面,陷入了僵局。勤王军虽悍勇,但面对雄城坚壁、严阵以待的龙骧精锐,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李牧的顾虑,也情有可原。
秦璃咬了咬下唇,正欲再次以监国身份施压。
林昭却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焦急,反而带着一丝洞察与理解。
“李将军的顾虑,末将明白。”他收起龙佩,声音放缓,“将军非是不信,而是需要一个能让你下定决心、并且能让十万龙骧儿郎甘心追随的理由,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或者说,一个足以看清大势、值得押上一切的‘契机’,对吗?”
李牧眼神微动,不置可否。
林昭的目光,越过李牧,投向更北方那苍茫的、逐渐被暮色笼罩的荒野,缓缓道:“若末将没猜错,靖王除了给将军送来混淆视听的文书,应该还许下了重诺,甚至……北边的‘老朋友’们,近来也有些不安分吧?”
李牧瞳孔骤然一缩!北狄!林昭竟然一语点破了他此刻最大的隐忧!靖王确曾密信许诺,若他按兵不动,事成之后,北疆三州尽归其治,更可开放边贸,共享“大业”。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北狄的几个大部落确实开始在边境频繁调动,虽未越界,却给龙骧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牵制了他大量精力。
林昭看着李牧骤变的神色,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声音转冷,带着一种铁血的味道:“靖王可以许诺将军荣华,可以勾结西戎牵制西线,自然也可以唆使北狄威胁将军!他将帝国边防视为棋子,将将军与十万边军视为筹码!此等人物,即便一时得势,将军真能相信他的许诺?真愿与这等出卖国土、勾结外敌之人为伍?”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而殿下与末将北上,要的是光复河山,涤荡妖氛,重振帝国武运!若将军愿助殿下平定叛逆,末将愿立军令状——待帝京光复,国本安定,末将亲率一军,为将军前驱,北出塞外,扫荡狄寇,扬我云秦天威!让北疆,至少太平二十年!”
“此一诺,可抵千金!亦可见殿下与末将,与靖王那等魑魅魍魉,绝非一路!”
话音落下,城上城下,一片寂静。只有晚风呼啸,卷动旌旗。
李牧死死盯着林昭,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这个年轻的将领,不仅武力超群,更对局势洞若观火,直指要害!他给出的,不是一个空泛的大义名分,而是一个切实的、足以打动所有边军将士的承诺——平定内乱,外御强敌,这才是边军永恒的使命与荣耀!
更重要的是,林昭身上那股屡创奇迹的气势,长公主手持凤佩的合法身份,武王隐约的支持,以及……那枚象征着太祖遗命、与林家深厚渊源的龙佩,所有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越来越清晰的“势”。
而靖王那边,只有阴谋、勾结与空头许诺,甚至可能引狼入室。
许久,李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仿佛压在胸口许久的郁气。他缓缓抬起手,沉声道:
“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末将李牧,恭迎监国长公主殿下——入城!”
(第十七卷:北上勤王,龙战于野,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