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长沙城外的山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李治良蹲在路边啃冷馒头，手抖得差点把馍掉地上。雷淞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再磨蹭，等马旭东的兵端着机枪来接咱们？”
王皓没说话，站在坡顶盯着远处一座被雾裹着的山头。他手里捏着半张烧焦的纸，边缘还带着昨夜火盆的黑印。史策走过去，顺着他视线看：“就是那儿？”
“嗯。”王皓把纸折好塞进怀里，“任全生说，火洞子不是洞，是地壳裂开的一条缝。人进去，就像往炉膛里塞柴。”
话音刚落，林子里钻出个老头，灰布褂子打满补丁，肩上扛根铁棍似的洛阳铲。他脚下一双千层底布鞋踩得山路咔咔响，走到近前也不打招呼，直接从腰后抽出块湿布甩给王皓：“戴上。前面三十步就到口子，吸一口那气，肺管子能烫出泡。”
王皓接过布，分给每人一块。雷淞然闻了下，立马皱脸：“这啥味儿？像馊了的酱缸底！”
“尿泡过的麻布。”老头咧嘴，露出几颗黄牙，“土夫子的老法子，防硫磺。你要是嫌脏，可以拿命换干净。”
雷淞然立刻把布捂脸上，只露俩眼珠子。
老头是任全生，南门铁匠铺那个神神秘秘的老头。昨晚王皓拿金凤钗残片给他看，他摸了半天，突然问：“你爹是不是左耳缺了块？”王皓点头，他叹了口气，说天亮带路。
一行人跟着他往山上走。越往上，空气越沉。李治良开始喘粗气，每走五步就得扶树站一下。雷淞然回头喊：“你倒是快点，别让火洞子自己长腿跑了！”
“我……我没掉队。”李治良咬牙跟上。
终于绕过一片乱石堆，前面豁然出现一道斜裂的山缝。宽不过一人，深不见底。热风从缝里往外喷，吹得人脸上发烫。靠近地面的石头都泛着暗红，像刚从灶里扒出来的炭。
任全生停下，抬手一指：“进了这口，生死各安天命。我不拦谁回头。”
没人吭声。
他点点头，率先弯腰钻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糟。岩壁滚烫，贴身的衣服刚挨上去就湿透了。脚下砂石松软，每踩一步都往下陷，还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像是水滴进油锅。雷淞然脱了鞋摸脚底，发现鞋垫已经烤卷边了。
“这哪是探墓，这是上刑！”他骂了一句，又赶紧把鞋穿上。
李治良走在最后，额头上的汗不是流下来的，是一颗颗往外冒的。他死死抱着胸口，那里藏着地图和小鼎。火光从前方岩缝里透出来，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映得眼皮直跳。
“你还行吗？”史策放慢脚步，跟他并排。
“还行。”他声音发虚，“就是……火太近了。”
“你怕火，我知道。”史策低声道，“可你要想，咱们手上这张图，能让多少东西不被抢走？你不光是护着它，你是护着往后几十年没人敢提的事。”
李治良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东西又按紧了些。
前面王皓掏出罗盘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指针晃得厉害，磁场乱了。这地方底下有熔腔，随时可能塌。”
“那就快点走。”任全生头也不回，“但别跑。跑的人，第一个被地吞。”
队伍改成单列，一个跟一个往前挪。空气越来越闷，呼吸像用破风箱拉。雷淞然边走边嘀咕：“早知道带壶凉茶……现在连口水都没得喝。”
“你要真带了，进来就成热水壶。”王皓接话，“省点力气。”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忽然开阔。一条主墓道横在眼前，两侧岩壁嵌着铜灯槽，里面居然还有未熄的幽绿火焰，不知烧了多少年。火光映得人脸发青，脚下的路也由砂石变成了黑色板岩，踩上去硬邦邦的，还微微发烫。
任全生举起手，示意停下。
“这下面是空的。”他蹲下，用手掌贴地听了听，“有风声，说明通着更深的地方。但也说明——”他抬头扫视众人，“这路，可能撑不住几个人一起走。”
“那咋办？”雷淞然问。
“一个一个过。我先来。”
他起身，迈步踏上板岩。每走一步都极慢，脚落地时先用脚尖试探，再缓缓压上全脚掌。走到一半，脚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响。他立刻僵住，等了几秒，见没动静，才继续往前。
安全到达对面，他招手：“下一个。”
王皓跟上，接着是史策。轮到雷淞然时，他刚踏上去就叫了一声：“哎我操！这地烫脚！”
“闭嘴往前走！”王皓低声吼。
雷淞然龇牙咧嘴地挪过去，最后一小段几乎是跳过去的。
李治良站在原地没动。
前面的火光忽然大了起来，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岩缝里窜出一尺多高的赤焰，啪地一声炸响。李治良猛地后退一步，背撞在岩壁上，烫得他一哆嗦。
“我不……我不行了。”他声音发颤，“我走不了。”
任全生看着他，语气没一点波澜：“你要么现在回去，要么就跟到底。没人笑话你怕，但也没人替你走。”
李治良喘着气，手指抠着衣襟。他抬头看前面，王皓伸着手等他，史策眼神没闪，雷淞然虽然一脸急，但没催他。
他慢慢蹲下，把小鼎放进胸前内袋，又把地图压在最里面，用衣服盖好。然后站起来，一步步走上板岩。
脚底传来的热让他差点跪下，但他没停。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到了对面。
没人说话。王皓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就点了点头。
任全生继续往前走：“前面还有三段空心路，一段比一段窄。谁要是实在撑不住，现在说还来得及。”
“没人会掉队。”王皓说。
“嘴上说容易。”老头冷笑，“等脚下发软、眼前发黑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撑不住’。”
他又往前走。队伍再次跟进。
越往里，热浪越重。衣服黏在身上，像裹了一层湿棉被。李治良的嘴唇已经干裂，但他一直没喝水囊。雷淞然看他一眼，把自己的水递过去。李治良摇摇头。
“省着点。”他说。
前方火光渐强，照出一条向下的阶梯。台阶由整块黑石砌成，表面光滑，边缘已被热风磨出细纹。任全生走下第一级，回头叮嘱：“抓墙，别看脚。看脚的人，容易晕。”
王皓紧跟其后。史策低头往下望了一眼，台阶深得看不见底。
她正要抬脚，李治良忽然抓住她手腕。
“怎么了？”她问。
李治良没说话，只是盯着下面。他的手心全是汗，却攥得很紧。
史策没挣开，轻轻说：“我在前头等你。”
她转身走下台阶。
李治良站在原地，呼吸急促。雷淞然走过来，没说话，只是站到他旁边，也往下看了一眼。
“真他妈黑。”他说。
然后他抬脚，先跨了下去。
李治良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抬起脚。
第一级踩实，第二级……第三级……
阶梯开始向下倾斜。热风从下面涌上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走到一半，岩壁忽然震动了一下。头顶簌簌落下几粒碎石，砸在雷淞然头上。他骂了一句，加快脚步。
李治良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