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趴在地上，耳朵还嗡着。他看见宫本太郎最后那个手势——三根手指轻轻一勾，像钩子似的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这动作他认得，不是进攻也不是撤退，是忍者说“我要走了”的暗号。他在琉璃厂翻过一本破书，上面画的就是这个。
他扭头对史策说：“他们要走。”
史策没说话，耳朵动了动。风从东南角吹过来，带着一股焦味和铁锈气。她听见了，有布料蹭墙的声音，很轻，像是老鼠爬，但比老鼠慢。她点点头：“不是诈退，他们在散形。”
雷淞然趴在旁边，枪口还对着那片废墟。他咽了口唾沫：“啥叫散形？”
“就是一人一个方向，悄悄溜。”史策低声说，“现在看不见人影，不代表没人。”
李治良缩在集装箱后，手死死抱着木匣，指节发白。他嘴唇抖，一句话没说，可眼睛一直盯着那边断墙。龙傲天把扫帚杆抱得更紧了，小声嘀咕：“我宁可他们冲过来打一架，这么悄没声的……瘆得慌。”
王皓慢慢站起身，洛阳铲拄地。他右眉刚才被飞镖擦了一下，血顺着脸往下流，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看着那片塌了一半的墙，知道宫本太郎还在，但不会出来了。
那边的动静停了。
砖堆里再没黑影跃起，也没飞镖射来。只有风吹着半截铁皮哗啦响。
杨雨光站在装甲车顶，望远镜扫过敌阵。马旭东的人已经乱了套。有的蹲在地上捂头，有的抱着枪发愣，刘思维靠在沙袋上，肩膀上的血把军装染红了一大片，人都快站不稳。
他把手一挥：“吹冲锋号。”
号兵立刻举起铜号，呜——呜——呜——
声音撕开硝烟，直冲天际。
马旭东正扶着墙喘气，一听这号声，脸色变了。他以为杨雨光要全线压上，炮再来几轮，他这点人就得全交代在这儿。他回头看了一眼，忍者没了，连个影子都不见。他知道佐藤一郎派来的这批人不讲义气，说走就走。
他咬牙：“撤！全队撤回据点！”
话没说完，转身就跑。皮靴踩在碎砖上，咔嚓一声，半块青砖裂成两半。
刘思维被人架起来，踉跄着跟上。两人一路跌撞，经过一处塌墙时，马旭东腰间的挂袋被钢筋勾住。袋子一扯，里面一个小盒子掉出来，滚进砖缝，立马被灰土盖住，谁也没看见。
雷淞然眼尖，忽然看见一道金光一闪。他刚想喊，李治良一把拽住他胳膊，摇头。
“别出声。”李治良声音哑，“他们还没走远。”
雷淞然闭嘴，手心全是汗。他盯着那道砖缝，心里痒，可不敢动。
马旭东爬上一辆卡车，头都没回。刘思维被塞进车厢，倒在角落，眼睛闭着，嘴里念叨：“美吉……美吉……”
卡车发动，其他兵也陆续上车。枪声早停了，只剩引擎轰鸣。车队拐过港口弯道，扬尘而去，背影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王皓一直站着，直到最后一辆车不见。他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史策扶了他一把。
“你流血了。”她说。
“没事。”王皓摆手，“先看那边。”
他指着忍者消失的方向。那边墙塌得厉害，瓦砾堆成小山，风吹着灰，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真走了？”雷淞然问。
“走了。”王皓说，“忍者不恋战，任务失败就撤。宫本太郎不会傻到在这儿等炮再来一轮。”
“那咱们呢？”李治良终于开口，声音还是抖，“现在去哪儿？”
“等。”王皓说，“杨雨光不会让我们自己走。”
史策收起算盘，指尖摸了摸耳坠上的陶埙。她看着王皓：“你刚才说的那个手势……你早就知道？”
王皓没回答。他低头看了看铲子，又抬头望向远处。那边的烟还在飘，可战场安静了。
雷淞然从地上捡起半截烟头，塞嘴里嚼了两下，呸掉：“总算走了。”他笑了笑，可手还握着枪柄，汗湿一片。
龙傲天抖了抖扫帚上的灰，小声说：“下次能不能别打这么吓人的仗？我裤腰带都吓松了。”
没人笑。
李治良慢慢松开一点手臂，低头看怀里的木匣。匣子没坏，可他的手抖得厉害。他想起刚才那一炮，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他本来想喊，可看见雷淞然趴在他身上，就没出声。
这是他第一次没等人说，自己拦住了要喊的人。
他抬头看了眼雷淞然，雷淞然冲他眨眨眼：“哥，你刚才挺猛啊。”
李治良咧了下嘴，没说话。
王皓拄着铲子往前走了两步。他走到那道砖缝前，蹲下身，用手扒了两下。土太厚，看不出什么。他没再挖，只是记住了位置。
史策站到他旁边：“你觉得那盒子是什么？”
“不知道。”王皓说，“但马旭东随身带着，肯定重要。”
“要不要现在拿？”
“不行。”王皓摇头，“杨雨光的人还没撤，我们现在动，等于告诉他们这里有东西。”
史策点头：“等他接手现场再说。”
远处，杨雨光从装甲车上跳下来，大步走过来。他军装没扣，领子敞着，手里还拿着望远镜。副官跟在后面，手里抱着文件夹。
他走到王皓面前，上下打量一眼：“你们几个，命挺硬啊。”
王皓抹了把脸上的灰：“托您炮打得准。”
杨雨光咧嘴一笑：“我那是吓唬马旭东。其实第二轮就能停，但我得让他以为我要往死里打。”
“您这招管用。”雷淞然插嘴，“他蹽得比兔子还快。”
杨雨光哈哈一笑，拍了拍雷淞然肩膀：“小子，胆子不小啊，敢捡枪参战。”
雷淞然嘿嘿笑：“不捡枪就得挨枪。”
李治良抱着木匣，站在后面没吭声。杨雨光看了他一眼：“你就是一直护图的那个？”
李治良点头。
“行，有种。”杨雨光说，“等会儿跟我回营地，你们先歇着。这儿交给我。”
王皓点头：“谢谢。”
“别谢太早。”杨雨光脸色一沉，“这片地方炸成这样，万一塌了压着人，我担不起。你们待在这儿别乱动，等我派人清完场再走。”
“明白。”王皓说。
杨雨光转身走开，一边走一边下令：“封锁现场！不准任何人进出！伤员抬走，尸体登记，弹壳全给我捡回来！”
士兵立刻行动。有人开始拉警戒线，有人搬沙袋，还有人拿铁锹翻瓦砾。
王皓站在原地，看着那片废墟。他知道，刚才那一战死了不少人。有马旭东的兵，有杨雨光的人，还有两个忍者被炸得尸骨无存。
他摸了摸眉上的伤口，血还在渗。
史策站他旁边，轻声说：“你在想宫本太郎？”
“嗯。”王皓说，“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下次呢？”
“下次。”王皓握紧铲子，“我得先找到他。”
雷淞然走过来，把手里的枪递给王皓：“哥，这玩意儿你拿着，我用不惯。”
王皓没接：“留着吧，以后说不定还得用。”
“我还以为打完了。”雷淞然咧嘴，“结果你说还有下次。”
“这才哪到哪。”王皓说，“马旭东倒了，还有别人。”
李治良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偏西，光斜照在废墟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觉得累，骨头都酸。
可他还抱着木匣。
一步没动。
杨雨光的副官走过来，对王皓说：“师长让你们等在这儿，他处理完就带你们走。”
王皓点头。
风又起了。
吹起一片灰，扑在李治良脸上。他没擦，只是把木匣抱得更紧了些。
雷淞然吐出一口唾沫，骂了句：“真他妈呛。”
史策把陶埙从耳坠上取下，攥在手里。
王皓盯着远处那道塌墙，仿佛还能看见宫本太郎最后那个手势。
三根手指，轻轻一勾。
就像钩住了什么，还没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