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口中镇北王府“情况不妙”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们此次返回帝都，本是想了解这十年的情况，没想到变化如此巨大。
回到镇北王府时，已是深夜。
府衙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威严。
守门的老仆见我们归来，连忙开门迎接，脸上满是欣喜。
进入府中，庭院寂静，唯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安置好随行的众人后，我独自来到书房。
点燃烛火，看着桌上摆放的镇北王府的令牌，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王战独自镇守北疆多年，抵御蛮族入侵，守护着大夏王朝的北大门，劳苦功高，可如今在帝都却似乎处境艰难。
世渊帝的重伤，太子萧云离的监国，六部的势力盘根错节，还有那个神秘的监督府衙，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帝都之上。
我想起储河在醉香楼所说的话，监督府衙是父亲和太子等人共同设立的，如今却落在了储河手中。
储河当年蒙冤入狱，如今却能官复原职，甚至升任三品监督长，背后定然有人相助。
这个人会是谁？是太子萧云离，还是其他的朝中重臣？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有王军不愿多谈的镇北王府的情况，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是朝中有人忌惮父亲的兵权，故意刁难，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种种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让我难以入眠。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
烛火摇曳，映得书房内的暗影忽明忽暗。
我刚将随行众人安置妥当，正对着桌上的镇北王府令牌出神，门外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时隔多年未曾听闻的馨香。
心头猛地一跳，我几乎是本能地起身，快步迎向门口。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身着素色锦裙的身影立在月光下，鬓边插着一支素雅的玉簪，虽眼角已染上风霜，容颜却依旧温婉，正是我日夜思念的娘亲——镇北王妃苏柔。
“娘亲！”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这一声哽咽的呼唤。
苏柔望着我，眼眶瞬间红了，原本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她快步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却充满了无尽的牵挂与思念。
“轩儿，我的轩儿……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话音未落，我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娘亲，孩儿不孝，让您牵挂了这么多年，未能及时归来侍奉您左右，求娘亲责罚！”
这些年漂泊在外，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中亲人，如今再见娘亲，心中的愧疚与思念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掩饰。
苏柔连忙俯身将我扶起，力道虽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她仔细打量着我，从头顶到脚跟，仿佛要将这多年的空白都弥补回来，一边看一边抹着眼泪，声音断断续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娘怎么会责罚你？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吧？”
我摇了摇头，任由娘亲拉着我在书桌旁坐下，心中百感交集。
仆役早已添了新的烛火，又奉上温热的茶水，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将这满室的温情与思念留给我们母子二人。
“娘，这些年您身子还好吗？父王他……”
我握着娘亲微凉的手，急切地想要知道家中的一切。
苏柔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目光中带着几分疲惫，却更多的是坚韧：“娘身子无碍，只是这些年心思重，难免有些牵挂。
你父王……自从你大哥出事，又赶上四境不宁，他便很少回府了，如今更是守在北疆，一年到头也难得有一封书信传来。”
提及父王，娘亲的语气中满是担忧，我心中亦是一沉。
当年我离开时，父王正值壮年，意气风发，堪比摄政王，威慑天下，是大夏王朝的定海神针。
可如今，却只能隔着千山万水牵挂他的安危。
“大哥他……”
我迟疑着开口，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出发前我便听闻镇北王府境况微妙，如今娘亲提及大哥，神色这般黯淡，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苏柔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她别过头，望着窗外的月光，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你大哥成儿，当年你走后，他愈发勤勉，凭借着战功一路升迁，年纪轻轻便已是北疆副将，深得你父王器重。
本以为他能步步高升，光耀门楣，可谁曾想，三年前那场北疆大战……”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肩膀微微颤抖。
我的心猛地一紧，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三年前，蛮族突然集结数十万大军，绕过防线，突袭北疆重镇雁门关。
你大哥主动请缨，率领三千将士驻守雁门关，与蛮族大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苏柔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字一句都如刀子般扎在我的心上，“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雁门关血流成河。
你大哥身先士卒，斩杀八境蛮族大将三人，可终究寡不敌众，粮草断绝，援军未到……
最后，他为了掩护城中百姓撤离，力战而亡，尸骨都未能完整带回。”
“什么？”
我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愕然与不敢置信。
大哥王成，在我心中一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性情沉稳，武艺高强，从小便对我百般呵护。
我一直以为他会在北疆建功立业，成为父王的左膀右臂，却从未想过，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天人永隔。
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书桌才勉强站稳，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可能……大哥他那么厉害，怎么会……”
我喃喃自语，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苏柔见我如此，心中更是难受，她走上前，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轩儿，节哀……这都是命啊。
你大哥是为国捐躯，是镇北王府的骄傲，也是大夏的英雄。”
我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平复了些许激动的情绪。
是啊，大哥是英雄，他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雁门关的百姓，守护了大夏的疆土，我该为他骄傲，可心中的悲痛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沉默了许久，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苏柔见我情绪稍稍稳定，才缓缓开口，说起了家中其他的情况：“你二哥念儿，如今倒是安好。
他性子沉稳，心思缜密，不像你大哥那般勇猛好战，却颇有谋略。
三年前北疆大战后，东境告急，他便被派往东境，如今与新上任的东境大将军龙彦崆一同执掌东境边防，倒是能独当一面了。”
提及二哥，娘亲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欣慰。
我点了点头，二哥王念向来聪慧，擅长谋划，如今能与龙彦崆将军共事，想来在东境也能稳住局面。
只是，一想到大哥，心中的悲痛便又翻涌上来。
“娘，如今四境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恸，问道。
回归途中，我只知晓大夏王朝四境不宁，却不知具体境况，今日听王军提及，又听娘亲说起大哥战死，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苏柔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她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似乎是在平复心绪，随后缓缓说道：“轩儿，你有所不知，自从八年前天玄大陆巨变，周边势力联手攻伐我大夏之后，这四境的战事便从未停歇过。如今，更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西境节度使在两年前的一场大战中身受重创，麾下精锐损失殆尽，至今西境防线都未能恢复如初，只能勉强固守，根本无力反击。”
苏柔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忧虑，“秦国公萧屹，便是被陛下派往镇守西境的。
萧将军忠勇双全，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西境残破，兵力不足，他也是捉襟见肘，只能勉强维持局面。”
我眉头紧锁，西境向来是大夏的屏障，如今变成这般模样，实在令人忧心。
“东境的情况，比西境稍好一些，却也不容乐观。”
苏柔继续说道，“之前的东境节度使风宣将军，你应该也听说过，他骁勇善战，镇守东境多年，海族一直未能越雷池一步。
可谁曾想，一年前，海族大祭司竟手持圣物，暗中潜入东境，趁风将军巡查防线之际突然偷袭。
那圣物威力无穷，风将军猝不及防，当场战死，东境防线瞬间陷入混乱。”
“海族大祭司？圣物？”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东境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风宣将军的威名，我早有耳闻，他是大夏有名的猛将，个人境界更是九境强者，没想到竟死于偷袭，实在令人扼腕。
“是啊，风将军一死，东境人心惶惶，若非龙彦崆将军临危受命，接任东境大将军，又有你二哥从旁协助，稳住军心，东境恐怕早已被海族攻破了。”
苏柔叹了口气，“如今你二哥和龙将军一同执掌东境边防，日夜操劳，才勉强将防线稳固下来，可海族虎视眈眈，时常来犯，他们也是苦不堪言。”
我沉默不语，心中一片沉重。
西境残破，东境遭逢大变，这已经是雪上加霜，不知道南境的情况如何。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苏柔继续说道：“南境的情况，更是凶险。
南境毗邻妖族领地，妖族生性残暴，嗜杀成性，这些年一直对我大夏虎视眈眈。
南境节度使上官洪如今只能退守镇妖关，以防御为主，凭借着镇妖关的天险，勉强抵御妖族的进攻，根本不敢主动出击，生怕被妖族趁机反扑，遭受灭顶之灾。”
“这三年来，四境皆是如此，以防守为主，与周边势力相互纠缠，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将士们更是苦不堪言。”
苏柔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你父王镇守北疆，蛮族一直蠢蠢欲动，三年前雁门关一战后，北疆防线也受损严重，你父王只能率领将士们加固防线，日夜戒备，不敢有丝毫松懈。”
我静静地听着娘亲的叙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这几年大夏王朝的处境竟是如此艰难，四境告急，名将陨落，将士们浴血奋战，却只能勉强维持局面。
大哥战死沙场，父王远在北疆，二哥驻守东境，娘亲独自一人留在王府，承受着无尽的牵挂与担忧，这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那……世渊帝陛下重伤闭关，太子殿下监国，朝中就没有什么对策吗？”
我忍不住问道，心中充满了疑惑。
大夏王朝人才济济，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境如此糜烂下去？
苏柔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太子殿下虽有心重振朝纲，稳定四境，可他监国不过四载，根基未稳，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相互掣肘。
六部虽协助太子处理朝政，却也各有各的心思，有些事情，太子殿下也是力不从心。”
“更何况，如今国库空虚，连年征战，粮草、军械都十分匮乏，想要主动出击，收复失地，谈何容易？”
苏柔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盼着四境能够稳住局面，等到陛下康复，或者出现转机，再作打算。”
我沉默了，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这看似繁华的帝都背后，竟是如此的内忧外患。
我原本以为，此次返回帝都，只是完成父王交代的任务，却没想到，等待我的竟是这样残酷的现实。
夜色渐深，烛火燃尽了一支又一支，我们母子二人促膝长谈，从家中琐事聊到四境战事，从过往的温馨回忆聊到如今的艰难处境，有欢笑，有泪水，有欣慰，有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