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秋意比别处更浓些。檐角铜铃在风里晃着细碎的响，云儿抱着刚晒好的锦被往内殿走，脚步放得极轻——殿里传来婴儿软糯的咿呀声，十一个月大的萧承宇正趴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小短手抓着皇后李燕儿垂落的发梢，笑得口水沾了满襟。
“慢些走，别惊着殿下。”李燕儿头也没抬，指尖轻轻挠着儿子的下巴，眼底的温柔能溺出水来。自承宇出生后，坤宁宫的气氛便彻底松快了，连带着宫人们说话都多了几分笑意，唯有云儿，总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拘谨。
她应了声“是”，将锦被叠放在柜角，目光扫过墙角那只半旧的梨花木柜时，忽然顿住。那柜子原是去年冬日添置的，专门用来存放殿里闲置的旧物，前几日打扫时她还见柜门关得严实，此刻却虚掩着一条缝，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的旧帕子。
“娘娘，这柜子……”云儿犹豫着开口。李燕儿正逗着承宇拍手，闻言随口道：“许是昨日整理旧物时忘了关，你去关好便是，里面都是些用不上的东西。”
云儿应了声，走上前伸手去推柜门。指尖刚碰到木框，便觉里面似乎卡着什么，她轻轻一拉，一块暗纹锦帕从柜缝里滑落，飘落在青砖地上。那帕子是烟霞色的，边角绣着几株缠枝莲，针脚算不上精致，却透着股熟悉的俗气——云儿的心猛地一跳，这绣样，她分明在李秋水被打入冷宫前，见过她贴身带着的帕子。
她慌忙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帕子的瞬间，却觉里面裹着硬物。帕角被缝了个小口袋，里面似乎塞着东西，摸起来像是纸片。云儿的手顿在半空，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李秋水已是废妃，她的东西怎会出现在坤宁宫的旧物柜里？
“怎么了？”李燕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疑惑。云儿手忙脚乱地将帕子攥在手心，转身时脸色已有些发白：“没、没什么，只是掉了块旧帕子。”
她这话刚说完，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影一捧着一份密报走进来，神色凝重：“娘娘，城外传来消息，刘婆子在押往天牢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李燕儿逗弄承宇的手猛地一顿，眼底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警惕：“劫走？是谁动的手？”
“现场只留下这个。”影一递上一枚小巧的玉佩，玉佩是白玉雕成的海棠样式，背面刻着一个“柳”字。李燕儿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那道刻痕，眉头越皱越紧：“柳家？前朝太傅柳明远的人？”
影一点头：“属下已经查证，柳太傅的小儿子柳承泽，昨日以探亲为名离京，行踪与劫走刘婆子的人重合。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儿紧攥的手，“属下还查到，李秋水的母亲，曾是柳太傅府上的远房表妹。”
云儿听到这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下意识地将帕子往袖中塞了塞，却还是被李燕儿看了个正着。“你手里藏的是什么？”李燕儿的目光落在她的袖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儿再也瞒不住，颤抖着将帕子从袖中取出，双手奉上：“娘娘，这、这是从旧物柜里掉出来的，帕子里好像裹着东西。”
李燕儿接过帕子，指尖轻轻拆开缝着的帕角，里面果然掉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她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透着急切，写的是：“柳表哥，皇后已查刘婆子，速寻机会灭口，秋水手中有当年柳家贪墨的账册，藏于坤宁宫旧柜，若能取来，可保柳家无虞。”
纸条的落款，是一个“秋”字。
李燕儿拿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纸角被捏得发皱。她转头看向影一，声音冷得像冰：“看来柳家不仅想救刘婆子，还想借李秋水的手，栽赃本宫私藏贪墨账册——他们这是想一石二鸟，既除掉刘婆子这个后患，又挑拨本宫与陛下的关系。”
“那账册……”影一刚开口，便被李燕儿打断：“李秋水定是故意将账册藏在坤宁宫，她知道本宫定会清查旧物，也知道柳家为了账册，定会铤而走险。只是她没想到，柳家竟会先对刘婆子动手。”
云儿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整理旧物时，曾在柜底看到一个上锁的木盒，当时她以为是皇后的私物，便没敢多问。“娘娘，”她急忙开口，“前几日奴婢整理柜子时，在柜底见过一个木盒，锁着的，会不会……”
“立刻去取！”李燕儿当机立断。云儿转身快步走到旧物柜前，蹲下身伸手往柜底摸去，果然触到一个冰凉的木盒。她将木盒捧出来，只见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挂着一把小铜锁，锁孔里还插着半截断裂的钥匙——显然是有人试图打开，却没能成功。
影一上前，指尖在锁孔处摸索片刻，随即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轻轻一撬，铜锁便“咔嗒”一声开了。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打开的木盒上——里面果然放着一本泛黄的账册，封面上写着“柳氏产业明细”，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记着的，全是柳家在前朝利用职权贪墨赋税、收受贿赂的账目，每一笔都标注着日期和经手人，末尾甚至还盖着柳明远的私印。
“好一个柳家。”李燕儿将账册合上，语气里满是嘲讽，“竟把如此重要的罪证藏在本宫这里，若是被陛下发现，本宫便是有百口也难辩。”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李燕儿眼神一凛，迅速将账册和纸条递给影一：“先收起来，此事需从长计议。”影一刚将东西藏好，萧景渊便大步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朝服的寒气。他一眼看到榻上的承宇，脸色瞬间柔和下来，快步走上前将儿子抱起，逗着他道：“朕的承宇今日乖不乖？有没有闹着找父皇？”
承宇咯咯笑着，小手抓住萧景渊的胡须，惹得萧景渊低笑出声。他转头看向李燕儿，却见她神色有些凝重，不由疑惑道：“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承宇闹你了？”
“不是。”李燕儿走上前，帮他拂去肩上的落尘，语气平静地开口，“方才影一来说，刘婆子在押往天牢的路上被人劫走了，动手的人，似乎与柳太傅有关。”
萧景渊抱着承宇的手猛地一紧，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柳明远？他竟敢在京城附近动手，是活腻了？”
“不止如此。”李燕儿顿了顿，决定还是将账册的事说出，“方才云儿在旧物柜里发现了李秋水留下的东西，里面藏着柳家贪墨的账册——李秋水故意将账册藏在坤宁宫，想来是想借我们的手，扳倒柳家，或是让柳家以为我们会用账册要挟，从而主动发难。”
萧景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将承宇递给一旁的乳母，沉声道：“把账册拿来给朕看。”影一立刻将账册呈上，萧景渊翻开一看，越看脸色越难看，到最后，他猛地将账册拍在桌上，怒道：“好个柳明远！前朝时朕念他是老臣，未曾动他，他竟还敢贪墨赋税，勾结废妃，妄图挑拨朕与皇后的关系！”
“陛下息怒。”李燕儿上前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柳家此举，看似鲁莽，实则是狗急跳墙。他们劫走刘婆子，无非是怕刘婆子供出更多与柳家相关的事；而将账册藏在坤宁宫，是想让我们陷入两难——若是我们将账册交出去，柳家便会反咬一口，说我们早就私藏罪证，意图构陷；若是我们不交出，他们便会散布谣言，说我们包庇柳家，隐瞒罪证。”
萧景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看向李燕儿：“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以静制动。”李燕儿眼神坚定，“柳家劫走刘婆子，定然会想办法让她闭嘴，我们只需派人盯着柳家的动向，等着他们露出马脚。至于账册，我们暂且不动，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账册和李秋水的纸条一并拿出，让柳家无从辩驳。”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李秋水虽然被打入冷宫，但她毕竟与柳家有关联，我们需派人严加看管，防止她再与外界联系。还有云儿……”李燕儿看向站在一旁的云儿，“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发现了帕子，我们还不知道柳家的阴谋。以后这坤宁宫的旧物柜，便交由你看管，若有任何异常，立刻禀报。”
云儿连忙跪下谢恩：“奴婢谢娘娘信任，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萧景渊看着李燕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眼底满是赞赏。他握住她的手，语气郑重：“好，便按你说的做。朕倒要看看，柳家还能蹦跶多久。”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檐角的铜铃不再作响。坤宁宫内，烛火摇曳，映着帝后二人坚定的眼神，也映着榻上婴儿安稳的睡颜。云儿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安定下来——她知道，有皇后娘娘在，无论柳家有多少阴谋，都终究会被拆穿。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看似平静的安排背后，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三日后，冷宫传来消息，李秋水突发恶疾，高烧不退，而负责看守冷宫的侍卫，竟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枚刻着“燕”字的银簪——那是皇后李燕儿入宫前，母亲送给她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