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顿时出奇的安静,两人都长久不说话,只有车里面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在两人都鼻尖缠绕。
安馨好几次想问鱼舟现在的生活状态,但都被鱼舟对老家这一路上的变化发出的感慨给打断了。
安馨一路上都变得闷闷的,开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下湾村,村子很小,全村加起来也不到三十户人家,村子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闯荡了,留在村子里的都是一些老人和留守儿童,所以村子看起来很冷清。
村口有一座石桥,和村子的历史一样长,其实就是不怎么长。石桥大概三米宽七米长,下面是一条不宽的石溪,溪水潺潺,透着一股清凉和灵动。石桥那头,是一棵老樟树,三个人抱不过来,据说这树活了起码两百年了。树冠很大,郁郁葱葱,遮挡住了整座石桥,让这座石桥即使在大中午,也很阴凉。
这会儿快傍晚了,老头老太太闲来无事的时候,都喜欢待在大樟树下,坐桥头的石墩子上,小板凳上,或是靠在竹躺椅上,摇着蒲扇,侃天说地。
看到安馨的车过来,副驾驶上还坐着人,几个老太太还招招手,跟安馨打招呼。
安馨放慢了车速,摇下窗户,对着那些老太太们露出甜美的笑容。她从小到大,都是村里最乖巧的孩子,一直都受所有人的喜欢。鱼舟则是从小像个足不出户的闺中小姐,村里人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阿馨啊,今明则个嘎夜转来啦!”一个老太太问道。
“桂花阿婆,我去高铁载接宁呀!”安馨用方言答道。
白峤话晚鱼听都得懂,但现在他不会讲。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回来的原因之一。
大概是桂花婆问安馨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安馨说去高铁站接人。
“哦!接对象啊,后生长的真好相!”桂花阿婆还低下头朝鱼舟看了一下,眉开眼笑的。
“啊呀!法是对象,个是小舟阿哥呀,阿婆法认得了?桂花阿婆恩相相理清呀。”安馨瞬间变成大红脸,满脸的羞涩,心里却有些难言的愉悦。
鱼舟明白两人的对话,阿婆误以为自己是安馨的对象,安馨解释自己是小舟哥。鱼舟脑子里已经在疯狂搜索这几个老人的信息了。
桂花阿婆惊讶的看着鱼舟。欣喜道:“是多宝啊?满仓窝里的个多宝啊?”村里的老人还是一直叫鱼舟的小名多宝。
王秀梅知道儿子不喜欢这个小名,初中开始就叫他小舟了。
“桂花阿婆,我是多宝。”鱼舟只能用普通话回答。
桥头的老头老太太一听是老鱼家的多宝回来了,都围过来看看。第一是因为鱼舟这几年都没回去,大家很久没见他了,都来看看。第二是因为鱼舟现在可不得了,上过央妈七点新闻,上过国庆晚会,最主要的是,他和各位大大一起在晚会现场。这在他们的概念里,那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鱼舟一下子有点衣锦还乡的架势。弄的他很不好意思,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鱼舟虽然不会讲白峤话,但是听得懂。那些老头老太太是不会讲普通话,但是听得懂。一时之间,双语交流,竟然还算流畅。
和村口这些全村的核心力量交流了十多分钟后,鱼舟终于重新上车,往自己家里而去。
安馨的车刚停在一处白柱子的铁艺大门口。镂空的围墙看进去,水泥地的院子不小,就是后面的房子奇怪了一些。五间的二层小楼,西边两间很新很漂亮,东边三间很旧很沧桑。之前家里的钱确实紧张,两个孩子要读书,手里的钱加上借来的钱,只够盖两间房。
鱼满仓的想法,这半栋新房子,是以后给鱼舟结婚用的。那半栋老房子以后是他们老两口和妹妹鱼然住的。
鱼舟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家,心里也是涌起莫名的情绪。有怀念,有感动,有紧张,有向往。两世的灵魂纠结在一起,滋味难明。
“小舟哥,怎么了?”安馨看着鱼舟那不断变化的复杂神情,有些不解。
“哎!近乡情怯啊!”鱼舟苦笑一声,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鱼舟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已经看到屋子大门打开,一个中年妇女系着围裙就从里面快步出来了。一脸的喜悦和思念。
那是鱼舟这一世的母亲,王秀梅。
王秀梅打开院门,上前拉住鱼舟的手。“小舟啊!累不累啊?”
村口那些老人说的是白峤话,王秀梅说的是带着白峤味的普通话。她知道鱼舟从初中开始就不太说白峤话,因为那时候因为要在村镇大力推广普通话,在学校说方言是要被批评的。所以家里也经常说普通话。
现在反转过来了,上面又要求保护方言文化传承了,而这项工作却比推广普通话难一百倍。
“姆阿!不累的。”鱼舟搀着王秀梅的手,心情很复杂,但是没有太多的排斥,反而有些感动和轻松,只是第一次面对这辈子的亲人,还需要一个适应的时间和过程。当面见到,鱼舟还是用小时候对母亲的称呼。
“快进去,马上吃饭了。小安馨,你把车停好,夜饭到婶家里吃。”夜饭就是晚饭。江南地区是真正的十里不同音,白峤县相邻三个县,县县方言不同。
老一辈活动范围不大,没什么问题,但到了鱼舟父亲这一辈,活动范围更大了,加上村里因为政治运动,来了很多知识分子,鱼满仓那代人,也从小接触普通话,只不过乡音难改,多多少少会带点地方特色。
“好的!梅婶,我一会儿就来,我在村口就闻到明夫干烧肉的香味了,正馋得不行呢。”对于王秀梅,安馨比鱼舟还熟呢。明夫干就是墨鱼干,没晒干时候叫墨鱼,晒干了叫明夫,鱼舟也不知道为什么。
王秀梅拉着鱼舟进了新屋,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鱼满仓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剥豆角。
“爸!”鱼舟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白峤方言阿爸有很多种叫法,最多的叫阿爸,还有叫爹的,叫阿爹的,甚至爸爸上面有个哥哥的情况下,还有叫爸爸叫阿叔的。爸爸也是其中一种,鱼舟从小都是这么叫。
“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鱼满仓嘴里骂着,嘴角和眼角却是笑着。
“嗯!回来了!”鱼舟把行李都放在墙角,拿起一张小板凳放在鱼满仓对面,坐下和他这一世的老爹一起剥豆角。
“你昨天不是在京都吗?今天怎么赶回来了?”
“我就去看个晚会,看好了就没事了,不回来还能去哪?”
“江大工作挺好的?”
“嗯!很好的!校领导对我都很好,学生都是高材生,很聪明很听话,不难教。”
两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和大多数父子一样,小的时候,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年纪越大,越是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