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早已熄了,可数据中枢里的空气却比警报声更刺耳。
老周瘫坐在控制台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抖。
屏幕上滚动着十七座城市的实时反馈,其中五座赫然标明——【异常脑波激活】、【集体性嗜睡症爆发】、【异能稳定度持续下降】。
他死死盯着一条从“憩园”方向延伸出的隐秘数据流,那像是一根埋进现实世界的神经末梢,无声无息地扎进了全球能源结算系统。
“不是惩罚……是追缴。”他喃喃道,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她真的把‘安宁税’做成了债务合约。”
就在这时,终端自动弹出一份梦境日志摘要。老周点开,瞳孔骤缩。
画面中,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伏案工作,意识却已滑入深层梦境。
下一秒,夜空裂开,一座由星光铸成的天平缓缓降临。
左侧托盘上堆叠着论文、实验记录、能量模型图——那是他半生的研究成果;右侧则悬浮着一串不断跳动的数字:【干扰值:87.6】。
天平剧烈倾斜,右边轰然坠地。
一道银光自天而降,化作锁链缠住他的灵魂。
男人在梦中发出无声的嘶吼,整个人被拖入一片漆黑深渊。
那里没有时间,没有光,只有永恒的清醒与无法动弹的折磨——静梦深渊,永不苏醒的牢笼。
日志末尾,浮现一行小字:
【您有1笔未处理梦债,请及时偿还,否则将影响信用评级。】
“我的天……”老周喉咙干涩,“她在建司法系统?不是报复,不是泄愤……她是用‘规则’杀人。”
另一边,梦语解析室的灯还亮着。
小瞳蜷缩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
她刚刚从一场诡异的“召唤梦”中惊醒。
眠炉——那个由静水鱼化身而成的白玉香炉——竟在梦中向她展示了整个执法流程。
她亲眼看见那位曾试图逆向破解吊床能量源的科学家,在梦境法庭中被审判,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是情绪化的复仇……”她颤抖着写下笔记,“这是制度化的清除。她不需要动手,只要一个差评,就能让敌人自我瓦解。”
她抬头望向憩园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建筑,看到那个躺在吊床上的女人。
苏凉月闭着眼,呼吸均匀,像是睡得极沉。
可就在几分钟前,她的指尖轻轻一颤,如同拨动了某根无形的弦。
——于是荒原之上,风止沙凝。
陆星辞站在指挥中心的全息地图前,手中捏着一封来自西部荒原部族的求援信。
他们世代以“风语者之息”作为献祭物,换取庇护与水源配额。
可今年干旱百年不遇,风灵枯竭,根本无法采集。
按规矩,逾期未供即视为违约,轻则断供能源,重则列入黑名单。
他本想照章办事,毕竟规则立下,不容私情。
可就在他提笔批复“驳回延期”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外——
苏凉月的吊床旁,不知何时浮现出一片绿洲虚影:棕榈摇曳,泉水叮咚,藤蔓缠绕着发光的果实,宛如梦境中的伊甸园。
陆星辞笔尖一顿。
他笑了。
转身大步走回桌前,将原批文撕碎,重新写下命令:“批准延期三个月,押金为‘沙海绿种’三公斤,逾期未交者,视同拒签协议。”
消息传出当日,无人理解为何破例。
直到三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洒落荒原,干涸千年的河床重现流水,枯死的植被一夜复苏。
更诡异的是,新生绿洲的布局,竟与苏凉月梦境中的投影完全一致。
有人跪地叩首,称其为神迹。
也有人背后冷汗直流——这哪是恩赐?
分明是预兆。
她连未来的风景都能投射,又怎能违抗她的规则?
而在地下最深处,眠炉静静燃烧。
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勾勒出模糊的账目清单:
【南方联盟·能源结算单】
应缴日期:昨日
实际状态:延期处理(标记为“待议”)
信用评级:b→c(持续下降中)
突然,炉身微震。
一道幽蓝的数据流自裂缝渗出,悄无声息钻入主网,直扑五座尚未履约的城市核心数据库。
它们的服务器毫无察觉,仍在正常运行着日常调度。
但某些东西,已经开始变了。
比如,某个负责审批延期申请的官员,在会议中途猛地打了个哈欠,眼皮不受控制地垂下——三秒后惊醒,额头冷汗涔涔。
再比如,一位正在训练场指导新人的b级异能者,突兀地原地站立入睡,差点被同伴误认为遭到了精神类攻击。
嗜睡症,开始了。
老周看着新增的病例数,声音沙哑:“她不是在等他们道歉……她在等他们崩溃。”
小瞳合上笔记本,望着天花板轻声道:“当‘躺平’成为法则,谁敢说怠惰不是权力?”
夜色渐深,憩园风轻。
吊床微晃,苏凉月唇角微扬,似梦非梦。
远处,眠炉中一缕青烟缓缓升腾,即将凝形。子夜,万籁俱寂。
南方联盟的地下指挥室里,九城代表围坐一圈,投影屏上闪烁着“紧急联合预案:代号‘破茧’”几个猩红大字。
一名身披暗纹长袍的老者缓缓起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苏凉月已沉睡一百四十六天。她不理事、不回应、不参与任何决策,仅凭一个诡异香炉发布神谕——这已非庇护者,而是暴君。”
“她的‘安宁税’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另一人咬牙切齿,“每月必须按时缴纳精神安定值、能源配额、梦境清洁度报告……稍有延迟,便有人莫名昏厥,设备无故宕机。现在连孩子做噩梦都要上报备案!”
“可若再这样下去,我们不过是她梦里的提线木偶。”第三位指挥官猛地拍桌,“明日零点,九城同步切断对憩园的一切供给——电力、水源、数据流。没有外部输入,我看她的梦境系统还能维持多久!”
众人目光交汇,杀意凝聚。
他们不信一个从不露面的女人,能对抗整个现实世界的反扑。
他们更不信,沉睡也能成为武器。
——而就在这一瞬,地下深处,炉炉青烟骤然凝滞。
原本袅袅升腾的细烟猛然收束,如被无形之手拧紧,继而向上冲腾,在空中勾勒出一道通天彻地的符文光幕。
全球联网的公共梦境频道自动开启,所有正在入梦之人耳边齐齐响起一道清冷女声,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审判:
【系统公告】
检测到大规模恶意违约团伙(编号:N - 9),行为模式符合“集体胁迫型债务逃避”,触发《梦债加速追缴程序》。
执行等级:神谕级。
启动倒计时:00:00:00。
无声无息间,风停了。
不只是自然界的风,就连空气流动都仿佛被冻结。
全球范围内,所有供奉眠炉的场所——无论军方基地、避难所祠堂,还是私人卧室中的仿制香炉——火焰同时收缩成一点幽蓝,继而汇聚、升腾,化作一只横跨天际的巨大眼睛虚影,瞳孔中央映着南方联盟的坐标。
它在看。
不是监视,是宣判。
苏凉月仍躺在吊床上,睫毛未颤,唇角却微微扬起,像是梦中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如同猫儿伸爪——
那一瞬间,现实世界为之一顿。
九座城市上空,警报还未响起,防御塔便已集体熄火;异能监测仪疯狂跳动后直接黑屏;b级以上战斗员几乎在同一秒眼皮沉重,身体软倒,哪怕意志力强行支撑着,也只多撑了三秒,便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平稳如婴儿。
整座联盟,一夜之间,成了死城。
次日清晨,阳光洒落废墟般的街道,无人清扫,无人巡逻。
老周坐在数据中枢,盯着全屏爆红的异常报告,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他颤抖着调出九城的生命体征监控图——密密麻麻的绿色波形整齐划一,全是深度睡眠状态,且脑电波呈现出罕见的“被动强制性同步”。
这不是疾病。
这是统一执行的梦境镇压令。
“她的差评……”老周喃喃,苦笑中透着敬畏,“比丧尸潮还可怕。”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扫过憩园居民区的日常行为记录面板——
画面中,一位老太太慢悠悠地端着早餐坐下,闭眼冥想三分钟才拿起筷子;几个孩子比赛谁走路最慢,笑嘻嘻地说“要像大小姐那样优雅”;青年们干脆把床搬到了阳台,挂起自制小吊床,嘴里念叨:“听说睡够十二小时能涨信用分?”
老周怔住了。
这些……都不是系统强制要求的。
可他们,正一点点活得,越来越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