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与艾拉拉之间那微妙的对话即将深入之际,诊室的门,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解锁声,向内滑开了。
我几乎是立刻就将目光投了过去,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紧。走出来的是冥土追魂医生,他那张标志性的青蛙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温和的微笑,仿佛刚刚完成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身体检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佐藤前辈。
前辈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刚刚接受完繁复检查后的疲惫与茫然。但除此之外,她看起来并无大碍。
“哦呀,检查结束了。”蛙脸医生用他那惯常的、令人安心的语调说道,“佐藤同学的身体指标基本正常,只是有些轻微的营养不良和精神性疲劳。先在病房里好好休息一下,补充点营养,很快就能恢复精神了。你们不用太担心。”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像是在安抚两个焦急的家属。然而,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说话时,那双睿智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前辈,而是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我和艾拉拉的身上。那眼神里,包含着远比他口中言语要沉重得多的信息。
艾拉拉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通过内置通讯器下达了指令。不到十秒钟,两名穿着AcU功能性外套的队员就出现在走廊尽头,快步向我们走来。
“你们先带佐藤小姐去安排好的病房休息。”艾拉拉对她们说,语气不容置喙,“确保她的安全,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是,指挥官。”
前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顺从地跟着那两名队员离开了。在她转身的瞬间,我看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混杂着困惑、依赖与疏离的复杂眼神。
走廊里,只剩下了我们三人。
蛙脸医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示意我们跟着他,走进了旁边一间无人的小型会客室。
门一关上,他便开门见山地抛出了一个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要逆流的结论。
“那个孩子……佐藤明美,是个人造物。”
克隆体。
这个词汇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它瞬间勾起了我最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姐姐大人为了那些被称为“妹妹们”的、与她拥有同样面容的克隆人而痛苦挣扎、几近崩溃的模样。那些被当成消耗品一样量产出来,只为了一个荒谬的“绝对能力进化计划”而不断死去的少女们……
难道,前辈她,也是……
“和御坂同学的‘妹妹们’情况类似,但又有本质上的不同。”蛙脸医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继续解释道,“她并非通过流水线式的程序化生产,而是经过了精心的、长时间的个体培养。从生理结构到能力开发,每一个环节都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制造她的人,似乎想要创造一个完美的‘复制品’。”
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深思的学者。“但他们似乎失算了。问题出在‘记忆’上。他们可能以为记忆只是一段可以被复制和粘贴的信息流,却忽略了其背后承载的庞杂情感和个人经历。原型的记忆总量和复杂程度,似乎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想。这导致了现在的情况——她的记忆系统,就像一个被塞进了太多书籍、导致索引目录彻底混乱的图书馆,她知道那些‘书’的存在,却找不到任何一本。”
“可是,”我急切地追问,“她在废弃研究所里给我打了电话!她还记得我的号码,记得我的声音!这又怎么解释?”
“那更像是一种……路径依赖的本能反应。”医生回答道,“在所有混乱的信息中,与你相关的这一条线索,或许因为某种强烈的羁绊或情感烙印,成为了她唯一能够勉强抓住的浮木。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记得’。一旦脱离那个特定的情境,这条线索很快又会沉入信息的汪洋大海之中。”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无力。原来,那通电话,只是前辈在无尽的黑暗中,凭着一丝残存的本能抓住的微光。
“此外,还有一点很关键。”蛙脸医生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为了最大限度地配合她的‘接触感应(psychometry)’能力,她的身体经过了特殊的调整。这种调整让她对外界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但也使得她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琴弦。任何过度的情感刺激,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可能导致这根弦彻底崩断。所以,目前最好不要让她接触任何可能引发剧烈情绪波动的人或事。”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
我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量,感觉自己的大脑几乎要停止运转。前辈是克隆体,记忆混乱,精神脆弱……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精心策划、却最终失控的、残酷的实验。
“这么说来,‘原型’……真正的佐藤明美,肯定还存在于某个地方。”艾拉拉打破了沉默,她那双翡翠绿的眼瞳里闪烁着分析的光芒,“这个克隆体的出现,本身就证明了实验并不成功。既然不成功,按照那些研究者的行事风格,理应立刻销毁失败品才对。可他们为什么会留下她?”
她自问自答,提出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可能性:“除非……他们不是不想销毁,而是……无法销毁?”
无法销毁?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物品”,为什么会无法销毁?
我的思路立刻转向了另一个关键点。“现场!那个废弃研究所!那里一定还留着线索!”我转向艾拉拉,“你们AcU有没有保护好现场?”
“在我们的人勘察过后,警备员就接管了那里。”艾拉拉回答道,“我们的人已经撤离了。”
“不行,我们必须立刻回去!”我当机立断,“警备员的调查有他们的一套程序,但我们更清楚应该找什么!只有找到原型,才能解开前辈身上的谜团!”
“哦呀哦呀,看来你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蛙脸医生看着我们,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他似乎完全不意外我们会有这样的反应。
“去吧,孩子们。”他说,“去做你们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我的这位小患者,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好了。在这座医院里,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就没有人能伤害她一根头发。我会看好她的。”
他的话语中,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自信。这位被誉为“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将其救活”的冥土追魂,他的承诺,就是学园都市里最可靠的保证。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我和艾拉拉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离开医院,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偏西,给这座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但这温暖,却无法驱散我们心中的寒意。
一个失控的克隆体,一个下落不明的原型,一个被遗弃的血腥现场。
真相,一定还沉睡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去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