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的手指还停在那份边疆的折子上,笔尖点着“三千石”那个地方。烛火闪了一下,他放下笔,揉了揉眼睛。纸上的字还是密密麻麻的,但比昨天清楚了一点。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光知道没用。兵部的旧档案他调不出来,户部那边也没人回他的话。他看了三遍,最后只能合上折子,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禄子端着一盏新茶进来。他把茶放在桌边,顺手剪了灯芯。屋里亮了一些。
“殿下,还不睡?”
“睡不着。”萧景渊说,“这份粮册有问题,但我查不动。”
小禄子站着没动。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黄绸包,双手递过去。
“这是御前内廷司刚送来的。说是陛下亲自下令抄的,夜里就送来,不让别人知道。”
萧景渊抬头看他。
“谁送的?”
“李公公亲手交给我的。他还说,这东西只有您能看,连詹事都不能提。”
萧景渊接过黄绸包,感觉有点重。他解开绳子,里面是一卷厚厚的文书。翻开第一页,标题是《北境三州军粮调度全录》,下面盖着兵部和户部的印,还有皇帝的私押暗记。
他愣住了。
这不是普通的东西。运输路线、仓库记录、押运将领名单、每天进出的数量……连边军做饭用多少柴都写了。他刚才怀疑的那三千石,在这份文件里直接对应两个中转仓的时间差。
“这不该是我能看的。”他说。
小禄子低声说:“奴才觉得,这不像赏赐,也不像例行上报。倒像是……有人知道您正需要这个。”
萧景渊没说话。他盯着皇帝的私押暗记,忽然想起早朝的事。他说完“粮足则兵固”后,皇帝没开口,但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两下。一下轻,一下重。那是他小时候见过的动作——父皇认可时的小习惯。
他坐直了身子。
“去把太子妃和侧妃请来。就说有急事,现在就得见。”
小禄子答应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下。
“殿下,这么晚了,要不要等明早?”
“不行。”萧景渊摇头,“这事不能拖。她们来了先带到书房,别惊动别人。”
小禄子点头,快步走了。
不到一刻钟,沈知意披着外衣进来,头发只简单挽起。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黄绸包,眉头皱了。
“出什么事了?”
秦凤瑶紧跟着进来,手里还握着剑柄。她扫了一眼屋内,确认没人,才松开手。
“这么急叫我们?”
萧景渊把文书推到中间。“你们看看这个。”
沈知意上前翻开第一页,脸色变了。她快速往后翻,手指停在一份驿站交接单上。
“这个记录……我父亲提过。去年冬天北境雪灾,这批粮原本该由第三队押运,但临时换成了第五队。理由是‘原队伤病’,可实际上第五队才是刚从南方调来的生手。”
秦凤瑶凑过来,指着另一个名字:“这个人我也认识。靖远营的副将,去年秋狩时跟十三皇子走得近。后来听说收了贵妃宫里的人情。”
萧景渊看着两人,声音低了:“这份东西,是父皇让人送来的。”
沈知意猛地抬头。
“你确定?”
“不是正式下发,也不是通过内阁。是内廷司连夜抄的,由李公公亲自送来,还特意交代不能声张。”萧景渊说,“而且……我记得今天早朝,我说完那句话后,父皇敲了两下扶手。”
秦凤瑶皱眉:“哪有皇帝突然帮太子的?他这些年都不理你,怎么偏偏这时候送东西?”
“也许他一直在看。”萧景渊说,“只是我没发现。”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沈知意低头继续看文书,一页页翻得很慢。她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写人名和时间线。秦凤瑶站在旁边,时不时指出某个名字可疑。
“这里。”沈知意突然停下,“这条运输线绕开了三个主仓,走的是废弃驿道。正常调粮不会这样走,除非是为了躲人。”
“而且终点不在军营。”秦凤瑶接道,“是在城外二十里的旧砖窑。那里早就没人用了。”
萧景渊盯着那行字,忽然问:“如果真有人在偷偷运粮,目的是什么?”
“要么是卖钱。”沈知意说,“要么是存起来。”
“或者……准备打仗。”秦凤瑶低声说。
三人同时沉默。
小禄子站在门口,一直没说话。这时他轻声提醒:“殿下,天快亮了。”
萧景渊没动。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问题:
运粮时间是否与京营换防重合?
押运将领中有无李嵩旧部?
砖窑附近是否有驻兵痕迹?
他把纸递给沈知意。“明天一早,我们三个一起看。”
沈知意接过纸,点头。
秦凤瑶没走。她盯着那份文书,忽然说:“如果这是真的帮助,那也可能是试探。他想看看我们会怎么做。”
萧景渊看着她。
“要是我们立刻上报,会不会打草惊蛇?要是我们自己动手查,又怕越界。”
“所以不能急。”沈知意说,“这份资料既然让他私下给,说明他不想闹大。我们得先理清头绪,再决定下一步。”
萧景渊点头。他把文书重新包好,放进书案最底层的暗格里,锁上。
“小禄子。”
“奴才在。”
“今晚的事,只有我们知道。你别说出去。”
“奴才明白。”
沈知意起身:“我回去换身衣服,早饭前回来。”
秦凤瑶也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你真觉得……他是想帮你?”
萧景渊坐在灯下,没抬头。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拿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秦凤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屋里只剩他和小禄子。
“殿下,要不您先躺一会儿?”
“不用。”萧景渊说,“你去厨房看看,早饭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要吃热粥,配腌萝卜和鸡蛋。”
小禄子答应一声,退下了。
萧景渊没动。他盯着那扇关上的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两下——一下轻,一下重。
和龙椅扶手上的节奏一样。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沈知意回来了。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布巾。
“你忘了擦手。”她说,“墨沾到手上了。”
萧景渊低头看,右手食指确实有墨迹。他接过布巾擦了擦。
“谢谢。”
沈知意没走。她看着他,忽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再上朝?”
“后天。”
“那就在这两天,把你能想到的问题都列出来。别等别人问,你自己先想清楚。”
萧景渊点头。
沈知意转身要走,又停下。
“还有……别总觉得他在看你。你要做的是,让他不得不看你。”
说完,她走了。
萧景渊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听着外面渐起的鸟叫声。天快亮了。
他打开暗格,再次拿出那份文书。翻到第一页,手指划过皇帝的私押暗记。
然后他提起笔,在空白处写下第一个计划标题:
【北境粮运异常调查初步方案】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明日辰时,东宫偏殿议事,仅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