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马六甲海峡,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香料、木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吹拂着澳门半岛上那面孤悬的葡萄牙旗帜。
澳门总督施保罗·施蒂文站在圣保禄炮台的阴影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久久对准北方。他身材高大,留着精心修剪的棕褐色胡须,深陷的眼窝里藏着难以掩饰的忧虑。虽然望远镜的视野无法触及遥远的北方帝国,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来自大明的、日益迫近的磅礴压力。
“阁下,这是刚从广州商站送来的最新情报。”一名书记官将一份密封的信函呈上。
施保罗放下望远镜,迅速拆开火漆。信中的内容让他本就深锁的眉头拧得更紧。上面详细描述了大明新式战舰在金门料罗湾的集结,以及郑芝龙向热兰遮城发出最后通牒的强硬姿态。更让他心惊的是,情报末尾提及,大明皇帝朱由检已下旨,在台湾设立“东宁省”,并开始了大规模移民。
“上帝啊……”施保罗低声喃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们不再是满足于朝贡和有限贸易的帝国了。他们现在要的是绝对的控制权。”
他转身,望向炮台下正在加紧施工、加固城墙的工人们。自从大明海军在东南沿海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活跃度,尤其是那艘传闻中不依赖风力、冒着黑烟的“破浪”级战舰出现后,施保罗就寝食难安。澳门,这个葡萄牙在远东经营了数十年的立足点,如今就像暴风雨中一艘脆弱的小船,随时可能被大明这艘猛然加速的巨轮倾覆。
“我们必须加强防御,”他对身旁的驻军司令说道,“所有炮台都要检查,弹药储备要充足。同时……给果阿的总督府和里斯本写信,陈明这里的危急局势。大明已经亮出了獠牙,台湾之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马六甲?还是我们澳门?”
同样的焦虑,也弥漫在遥远的马尼拉。
西班牙驻马尼拉总督塞巴斯蒂安·科尔库拉的心情同样恶劣。他在总督府华丽的阳台上烦躁地踱步,下方帕西格河浑浊的河水似乎也映照着他内心的波澜。
“那些明国的商人,他们的影响力正在像瘟疫一样扩散!”科尔库拉对着他的副手抱怨道,“以前,他们只是老老实实地做生意,换取我们的白银。但现在呢?他们开始在城里结成商会,价格压得我们自己的商人毫无利润可言!他们甚至开始向周边的土着部落兜售他们的瓷器、丝绸,还有那种该死的‘银元券’!”
副官小心翼翼地回答:“总督阁下,大明商人的货物确实物美价廉,而且他们似乎得到了某种官方的支持,资金雄厚……”
“这不是关键!”科尔库拉猛地一挥手,打断了他,“关键是他们的态度!你发现没有?他们比以前更自信,甚至……有些傲慢!这背后,一定是那个北京皇帝的支持!他收复了辽东,现在又对台湾动手,他的海军舰队在南海巡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不再将我们视为平等的贸易伙伴,而是潜在的征服对象!”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马尼拉湾的位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命令下去,圣地亚哥堡的防御必须进一步加强,增筑炮台,尤其是面向海湾的方向。同时,限制明国商人在城内的活动范围,提高他们的居住税和交易税。还有,暗中支持一下那些对明商不满的本地部落,给他们一些火枪,让他们给明国人找点麻烦。我们必须让北京的那个皇帝知道,菲律宾,是我们西班牙国王的领地!”
而在风暴最初的源头——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的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总督安东尼·范·戴曼的脸色阴郁得能拧出水来。宽敞的议事厅里,公司的高级官员和议员们围坐在长桌旁,空气中弥漫着失败、愤怒和一丝恐惧。
“先生们,”范·戴曼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揆一那个蠢货,还有范·哈林那个莽夫,让我们在东方的事业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台湾丢了,我们失去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贸易中转站和据点!十几艘精锐战舰或沉或俘,数千名经验丰富的士兵和水手损失殆尽!”
他拿起一份报告,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这是热兰遮城陷落的详细经过。明国人使用了我们从未见过的爆破技术,他们的舰队火炮射速远超我们的预估,他们的士兵登陆作战时悍不畏死!这绝不是我们过去认识的那支大明水师!”
一名议员忧心忡忡地说:“总督阁下,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必须考虑,明帝国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他们拥有了台湾,就扼住了日本、福建航线的咽喉。他们的探险舰队已经向南,发现了所谓的‘南方大陆’(澳洲),并在那里建立了据点。他们的野心绝不会止步于此!”
“香料群岛(马鲁古群岛)!”另一名议员惊呼,“那里是我们的核心利益所在!明国的商船近年来一直在那里活动,挤压我们的利润。如果他们凭借强大的海军,强行介入香料贸易……”
范·戴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的,香料群岛首当其冲。但更可怕的是马六甲。如果大明帝国控制了马六甲海峡,就等于扼住了所有前往远东的欧洲商船的喉咙!我们与波斯、印度乃至欧洲的贸易线路将被彻底切断!”
他环视在场众人,眼神锐利。“我们不能独自面对这个崛起的巨人。立刻派出特使,分别前往果阿(葡萄牙)和马尼拉(西班牙)。告诉他们,荷兰东印度公司愿意暂时放下过去的恩怨,共同商讨应对大明海权扩张的策略。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否则,将被大明一个个吃掉!”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及我们对大明威胁的评估,以最紧急的方式送回阿姆斯特丹,呈报给十七人董事会和联省议会。我们需要本土的支援,更多的战舰,更多的士兵,以及……或许需要调整我们在东方的整体战略了。大明帝国,已经正式加入了全球争霸的牌桌,而且,他们手中的筹码,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
就在南洋的欧洲殖民者因大明的强势崛起而惶惶不安、试图串联之际,北京紫禁城内的气氛,却是一种带着亢奋的忙碌。
朱由检在乾清宫的巨幅寰宇全图前,听着兵部尚书和锦衣卫指挥使的联合汇报。地图上,代表大明势力的红色标记,已经从大陆延伸到了台湾岛(东宁省),并且在南方的“南方大陆”上,也点下了一个名为“新金陵镇”的朱砂点。
“陛下,郑芝龙将军捷报频传,东宁省建制已初步完成,流官已赴任,移民亦在有序进行。热兰遮城、赤嵌城已更名为安平镇、赤嵌县,旧有荷堡正在按陛下旨意改造,以作军用或官署。”兵部尚书语气振奋。
锦衣卫指挥使则补充道:“启奏陛下,根据南洋各地密探回报,荷兰人败退巴达维亚后,其总督范·戴曼异常震怒,正在积极联络葡萄牙、西班牙驻远东之首领,似有联合自保之意。马尼拉之西班牙人,已开始增筑炮台,限制我朝商民。澳门之葡萄牙人,亦在加固城防,人心惶惶。”
朱由检听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笑容。
“觊觎?恐慌?”他轻轻抚摸着地图上南洋那片星罗棋布的岛屿,“朕要的,就是他们觊觎,就是他们恐慌!”
他回想起当时自己力排众议,顶着朝中“糜费巨资于波涛”的质疑,毅然决然地将查抄晋商的巨额财富注入内帑银行,设立海军特别建设基金;亲自与郑芝龙审定《皇家海军讲武堂章程》,播下海军的种子;顶住陆权派的压力,坚持“陆权为立国之本,海权乃强国之基”的战略……这一切的布局,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昔日,他们仗着船坚炮利,窃据我大明藩属,盘踞我海疆门户,视我海权如无物。如今,朕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并告诉他们,这四海之波,究竟该由谁的龙旗来指引方向!”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仿佛穿透了宫殿的阻隔,看到了那波涛汹涌的南洋。
“传旨给郑芝龙,东宁省务必要稳固,此为经略南洋之基石。南洋舰队可适当前出,在马六甲海峡附近进行‘操练’,让我们的新式战舰,去会会那些老邻居。”
“告诉沈廷扬,新金陵镇乃帝国未来之希望,移民安置、土人怀柔、资源勘探,均需谨慎推进。澳洲之地,绝不容有失,亦不容外人染指!”
“至于澳门、马尼拉、巴达维亚……”朱由检冷哼一声,“让他们先去串联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联盟都是脆弱的。朕倒要看看,是他们抱团取暖得快,还是我大明的舰炮,航行得更快!”
帝国的意志,如同出鞘的利剑,已然指向了那片富饶而充满争端的热带海洋。南洋的风云,因大明这条巨龙的苏醒而彻底搅动。争霸的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