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元年的盛夏,烈日灼人。河北大地在新政的滋养下焕发的生机,似乎也刺激了那些隐匿在阴影中的旧势力,让他们如同蛰伏的毒蛇,在酷热中躁动不安。邺城的繁华与秩序,并未让所有人感到喜悦,反而成了某些人眼中钉、肉中刺。
镇东将军行辕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张圣眉宇间那一抹冷冽。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寻常的政务文书,而是靖安司加急送来的数份密报,以及一份由蒋琬亲自呈上、墨迹未干的联名“劝进表”。
“主公,以原袁氏旧臣、清河名士杨钊为首,串联冀北、幽州部分尚未完全归心的士族、豪强共计三十七家,暗中勾连,散布流言,非议新政,更暗中囤积粮草兵甲,其心叵测。”李狗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森然杀气,“其联络网络中,已发现曹操细作活动的痕迹。据擒获之头目供述,彼等计划于秋收之际,煽动民变,同时起事,欲复立袁氏旗号。”
另一边,蒋琬捧着的“劝进表”则代表了另一种声音。表中以徐元、蒋琬、赵云、黄忠等渤海元从为核心,联合了新科进士中的佼佼者、以及河北部分识时务、已真心归附的士族代表,言辞恳切,引经据典,言如今天下崩裂,汉室名存实亡,主公张圣德披四海,功高盖世,宜顺天应人,正位称尊,以安天下民心。
一者谋逆于暗,一者劝进于明。冰火交织,将张圣推到了风口浪尖。
张圣先拿起那份列满了叛逆名单的密报,目光如刀,缓缓扫过那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这些人在度田清户时便阳奉阴违,在科举取士时冷嘲热讽,如今更是走到了铤而走险的地步。他冷笑一声,将密报丢在案上:“冥顽不灵,自取灭亡!”
他并未立刻处置,而是又拿起了那份沉甸甸的“劝进表”。表中字句,他早已通过徐元、蒋琬知晓,此刻亲眼目睹,依旧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期望与灼热的野心。称帝……这无疑是极具诱惑的一步,名正言顺,占据大义制高点,更能凝聚麾下人心。
然而,他抬起眼,看向徐元与蒋琬:“文表,公琰,你们以为,此时称尊,时机可佳?”
徐元沉吟道:“主公,自平定河北以来,我渤海疆域万里,带甲数十万,钱粮充盈,民心渐附,更兼火器之利,格物之新。论实力,已远超曹操、孙策。此时称尊,正可彰显正统,与许都伪朝分庭抗礼,使天下士民知所归趋。然……称帝易,守成难。称尊之后,必成众矢之的,曹操、孙策乃至刘表,恐将更为忌惮,甚至暂时联手。”
蒋琬补充道:“且内部未靖,杨钊之流便是明证。若此时称尊,或会刺激此类宵小,使其叛乱更具‘反僭越’之号召。琬以为,或可再等待一二,待内部顽抗彻底肃清,外部局势更为明朗之时。”
张圣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称帝的诱惑与风险,他心中权衡得清清楚楚。他并非迂腐之人,不执着于汉室虚名,但更看重实际利益。
“称尊之事,暂且压下。”张圣最终决断,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名号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的根基,在于实力,在于民心。如今内部毒疮未除,外部强敌环伺,非急于此虚名之时。”
他目光转向李狗儿,杀机骤现:“至于杨钊这些跳梁小丑……正好借此机会,犁庭扫穴,将河北之地最后的不稳定因素,连根拔起!狗儿!”
“属下在!”
“按名单抓人!凡参与密谋者,无论其家族背景、昔日官位,一律锁拿下狱!抄没其家产,土地分与佃户!反抗者,格杀勿论!我要用他们的头颅,来告诉所有人,顺我渤海者昌,逆我渤海者亡!”张圣语气森然,如同北地寒风,“动作要快,要狠!在秋收之前,必须解决!”
“诺!”李狗儿眼中闪过兴奋与狠厉,领命而去。
“文表,公琰。”张圣又看向两位文臣,“借此案,再次整肃吏治!凡与逆党有牵连,或为其提供便利之官吏,一律严惩!同时,加大新政宣传,将杨钊等人之罪状、之阴谋公之于众,让百姓看清这些所谓‘名士’、‘豪强’的真实嘴脸!”
“元(琬)领命!”
雷霆手段,迅疾展开。靖安司的缇骑四出,按照名单精准锁拿。一时间,河北各州郡,尤其是冀北、幽南之地,数十家昔日显赫的家族顷刻间墙倒屋塌,主要人物被投入大牢,家产充公。偶有凭借坞堡武力负隅顽抗者,在装备了燧发枪与轰天雷的渤海精锐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瞬间便被碾为齑粉。
血腥的镇压,伴随着铺天盖地的舆论宣传。杨钊等人勾结外敌、图谋叛乱、欲复辟袁氏苛政的罪行被详细揭露,张贴于城乡各处。那些刚刚因新政而得到实惠,分到土地,减轻赋税的百姓,闻之无不愤慨,对渤海政权的支持反而更加坚定。
与此同时,格物院也传来了并非全然顺利的消息。马钧亲自来报,面带难色。
“主公,那蒸汽机模型,虽能持续运转,然其气力微弱,且密封难固,漏气严重,欲驱动稍重之物,便力不从心。若要实用,非解决高压密封与材料强度不可,此非短期能成。至于那水力纺纱机,苏衡虽改进良多,然对水流要求苛刻,且机杼易损,推广开来,恐耗费巨大,民间难以承受。”
技术的前进,总是伴随着无数的障碍与瓶颈。张圣早有心理准备,并未责怪,反而鼓励道:“德衡不必气馁。能使之动,已是开天辟地之功。高压密封与材料,可列为长期攻关目标,慢慢摸索。至于水力纺纱机,既对水流有要求,可先于官营作坊集中使用,摸索标准化生产与维护经验,待成本下降、可靠性提升后,再图推广。告诉苏衡,继续改进,功成之日,我不吝封侯之赏!”
“谢主公!”马钧感激涕零,回去继续带领团队埋头攻坚。
外部局势,亦在悄然变化。曹操似乎察觉到了渤海内部的肃杀之气与张圣暂不称尊的决定,其边境的骚扰试探渐渐平息,转而开始大力整顿内政,推广屯田,显示出长期对峙的决心。而江东孙策,在荆南势如破竹,却于进攻江陵关键一战中,遭遇文聘顽强抵抗,周瑜妙计被识破,损兵折将,攻势受挫,不得不暂时退回江夏休整。刘表因此得以喘息,对渤海提供的军械援助更为依赖。
经此内部一番凌厉整顿与外部局势的微妙变化,渤海政权非但没有因可能的“众矢之的”而陷入困境,反而因清除了内部隐患,根基更为稳固。新政的锋芒,在血与火的淬炼下,愈发显得锐利无匹。
秋风吹起时,河北大地一片丰收景象,官仓充盈,百姓脸上多了笑容。而那场未及掀起的叛乱风波,早已化为田间老农茶余饭后唏嘘的谈资,以及警示后来者的殷鉴。
张圣立于邺城城头,看着远处满载粮草归来的车队,神情平静。称帝的虚名,他暂时不需要。他需要的是时间,是格物院中那看似笨拙却代表未来的机器,是官学中那些苦读的寒门学子,是这片土地上日益深厚的民心根基。
他知道,当内部的毒刺拔尽,当技术的种子开花结果,当新一代的人才成长起来,那至高的名位,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而现在,他只需继续做那定海神针,砺新政之锋芒,静待那雷霆万钧、改天换地之时的到来。
新政砺就的锋芒,已指向未来,无人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