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名为“迎客驿”，坐落于通往天工阁的必经之路，规模不大，却因南来北往的修士而颇具人气。镇中最大的酒馆“忘忧居”此刻正是喧闹之时。
凌曜与李逍遥临窗而坐。窗外夕阳渐沉，为小镇镀上一层暖金色。桌上是几样本地小菜，最显眼的却是李逍遥面前那坛刚拍开封泥的“烧刀子”，浓烈辛辣的酒气混着粮食的醇香瞬间弥漫开来。
“来，凌老弟，尝尝这儿的招牌！保证够劲，一口下去，什么烦恼都能烧个干净！”李逍遥豪爽地拍开泥封，给凌曜和自己各倒了一大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中荡漾，折射出夕阳的光芒。
凌曜并非好酒之人，但盛情难却，加之连日赶路心神紧绷，便也端起碗，与李逍遥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酒液入喉，果真如火烧一般，一股热辣直冲而下，随即化作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特的舒畅感。
“好酒！”凌曜赞道，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哈哈！爽快！”李逍遥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又给凌曜满上，“我就说凌老弟你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比起你们青云门那些淡出鸟来的灵酿，这才是爷们该喝的东西！”
几碗酒下肚，李逍遥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他天南海北，无所不谈：从极北冰原上猎杀雪妖的蛮族部落，到南海群岛中鲛人美妙的歌声与危险的幻术；从西域古国沙漠下埋藏的失落遗迹，到东域大泽中千年大妖的恐怖传说……他言语生动，时而夸张比划，时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将苍梧界的广袤与神奇描绘得淋漓尽致。
凌曜听得入神，仿佛也跟着他的话语进行了一场精神上的游历。这个世界，远比他在青云门典籍中看到的、想象的要精彩、也要复杂危险得多。
他趁机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抛出：“李兄游历四方，见识广博，不知对‘天工阁’和‘文渊书院’了解多少？我听闻其理念似乎颇为独特。”
“哦？凌老弟对这两个地方感兴趣？”李逍遥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这天工阁啊，说起来就是一帮‘痴人’和‘巧匠’扎堆的地方。”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他们不怎么追求个人修为的极致，反而沉迷于各种机关造物、巧械研究。小到能自动清扫屋舍的傀儡鼠，大到能正面硬撼金丹修士的巨型守城机关……没有他们造不出来的。据说他们的核心传承，源于上古一个叫‘墨’的学派，信奉什么‘兼爱’、‘非攻’。”
“兼爱？非攻？”凌曜的心猛地一跳，握住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两个词，他太熟悉了！
“对啊，”李逍遥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听着挺玄乎吧？说白了就是主张平等之爱，反对侵略战争。所以他们造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用来防守的。他们的山门，啧啧，那真是铜墙铁壁，机关重重，据说连只苍蝇飞进去都得被扫描三遍！谁想打他们的主意，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绝对是啃不下的硬骨头，还得崩掉满嘴牙！”
他顿了顿，又露出一种又是佩服又是牙疼的表情：“不过这帮家伙脾气也怪，看对眼了，一杯粗茶也能跟你论道三天三夜；看不顺眼，你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让他们多看一眼。而且一个个轴得很，认死理。”
“那文渊书院呢？”凌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文渊书院？那更是群‘怪人’！”李逍遥夸张地摆摆手，“里面全是读书人，但不是读死书。他们修一种叫‘浩然正气’的东西。听说厉害的儒修，一声呵斥就能让邪魔显形，一篇蕴含真意的文章写出来，能引动天地灵气，化字为牢，言出法随！规矩比天工阁还多，讲究‘礼法’，推崇‘仁政’、‘德治’。他们的弟子学成后，大多会入世，辅佐凡俗王朝的君主，试图推行他们那套理想。”
浩然正气！仁政！德治！
凌曜只觉得脑海中惊雷炸响，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墨家！儒家！
这两个在他故乡历史上璀璨无比的思想流派，竟然真的在这个异世界留下了如此深刻而鲜明的痕迹！这绝非简单的巧合或名词借用，其核心理念竟如此相似！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那些穿越时空的先贤，难道真的在此地开枝散叶，传播文明？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故作好奇地问：“李兄可知，这些理念源自何处？为何如此……奇特？”
李逍遥挠挠头：“这可就说到根上了。据说古老得吓人，好像是什么上古圣贤传下来的道统，早就和现在的修仙体系混在一起了。具体源头，怕是得问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了。怎么，凌老弟对这些很感兴趣？”
凌曜点点头，半真半假地说：“只是觉得与现今主流修仙之道颇为不同，甚为玄妙。”
“嘿嘿，天下大道，殊途同归嘛。”李逍遥笑道，“不过哥哥我还是觉得，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来得更自在！来，喝酒喝酒！”
两人又畅饮几碗，关系在酒香和畅谈中拉近了许多。
次日清晨，略作调息化解酒力后，两人再次上路。有李逍遥这个“活地图”在，果然省事不少。他熟知路径，能避开一些强大的妖兽领地或是灵气紊乱的危险区域，偶尔还能找到近道。
数日后，一片巍峨奇特的景象逐渐映入眼帘。
远方，不再是纯粹的自然山峦，而是一片依傍着陡峭山脉修建的巨大建筑群。楼阁亭台并非完全的木石结构，而是大量运用了金属、琉璃甚至某种不明晶体。巨大的齿轮在裸露的塔楼外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轰鸣；粗大的金属管道沿着山壁蜿蜒盘绕，偶尔有各色流光从中闪过；甚至能看到一些小型、结构精密的机关造物如同工蜂般在建筑间穿梭忙碌，执行着运输、清洁或是巡逻的任务。
整个天工阁，就像一座融合了自然山势与精密机械的巨型堡垒，充满了异乎寻常的秩序感和科技感（虽然是以灵气和机关术驱动）。
“嚯！每次看到这场面，都觉得这帮玩机关的真是……鬼才！”李逍遥啧啧称奇。
然而，越是接近天工阁的外围坊市，气氛越发显得不对劲。
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坊市入口，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清。巡逻的天工阁弟子数量明显增多，他们身穿统一制式的、带有金属护甲和复杂纹路的服饰，表情严肃，眼神锐利。
入口处的检查也变得异常严格。不止是缴纳灵石和登记身份，数名弟子手持罗盘状、镜状或是奇异的金属探针法器，对每一个进入者进行仔细的扫描和询问。旁边还有数尊两人高、造型狰狞的金属机关兽，眼中闪烁着红芒，处于随时可激活的状态，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咦？这阵仗……”李逍遥收敛了笑容，眉头微皱，“不对劲啊。往常虽然也查，但没这么风声鹤唳，跟防贼似的……不对，看样子就是防贼出事了？”
两人排队接受检查。凌曜能感觉到那些探测法器扫过自己时，太阴宝鉴和石砚都微微一动，但旋即被它们自身的力量掩盖，并未引起异常。
进入坊市后，这种紧张感有增无减。行人大多行色匆匆，交谈也压低了声音。街角巷尾，三三两两的修士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内坊三号材料库前天晚上被摸进去了！” “何止！丢了不少‘墨晶’和‘灵纹钢’，关键是‘三代连环弩’的备用阵列图好像失窃了！” “我的天！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敢在天工阁头上动土？” “谁知道呢？手法极其高明，巡逻的弟子和机关都没察觉，直到换班清点才发现……” “阁内长老们都震怒了，听说戒律堂的机关獒全都放出来了，正在满世界嗅呢……” “这下麻烦大了，百工大会还能如期开吗？”
零碎的信息传入耳中，凌曜和李逍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墨晶”、“灵纹钢”都是打造高阶机关的核心材料，“三代连环弩”更是天工阁知名的防御利器。图纸失窃，非同小可。
“看来，这热闹不好凑了啊，凌老弟。”李逍遥咂咂嘴，习惯性地想去摸酒葫芦，又忍住了，“你这物资，还送不送？现在这龙潭虎穴，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凌曜看着坊市深处那更加森严、被无数明哨暗卡以及无形能量屏障守护的内坊入口，目光微凝。
“任务在身，必须送达。”他平静地说，随即补充道，“而且……李兄不觉得，此事透着蹊跷吗？盗窃者的目标明确，手法高超，绝非普通毛贼。我对这背后的原因，有些好奇。”
李逍遥盯着凌曜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得，哥哥我就知道你不是怕事的人！你这好奇心，对我胃口！也罢，舍命陪君子！先陪你把这差事办了，再看看能不能挖出点有意思的玩意儿！”
两人不再耽搁，穿过气氛压抑的坊市，向着青云门与天工阁交接物资的“通物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