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潼的银簪尖刚触到黄金沙的刹那,整间三清庙临时厢房的空气突然凝住了。
窗棂外明明是未时的日头,却像被一层磨砂玻璃罩住,光线骤然变得昏黄。她指尖的南洋茶水滴在沙盘上,本该晕开的水痕竟诡异地凝成珠状,在金沙表面微微震颤,像被无形的网兜着。
“不对劲。” 张叙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腕间的斗柄纹不知何时泛起淡金,“这沙子在发烫。”
苏星潼猛地缩回手。指尖触及的地方,金沙果然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她往日用来占象的凉润质感截然不同。更诡异的是,刚才被银簪划开的纹路正在自动愈合,那些细如发丝的沙粒像有了生命,争先恐后地填补空缺,在沙盘中央堆出个模糊的螺旋 —— 正是黑袍人伪护脉符上的反向纹路。
“他来过了。” 苏星潼按住腰间的搪瓷杯,杯壁上细密的水珠突然炸裂成雾,“这不是普通的煞力残留,是活的。”
张叙舟刚要上前,斗柄纹突然剧烈刺痛。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睁睁看着沙盘里的螺旋纹路突然塌陷,露出底下深褐色的土层。那颜色不像庙址原有的黄土,倒像被水泡胀的血痂,还隐隐透着铁锈味。
“别动!” 苏星潼扬手将银簪掷向沙盘。
银簪没入沙层的瞬间,整盘黄金沙突然掀起惊涛骇浪。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翻动,而是光影的扭曲 —— 那些金沙在他们眼前幻化成无数细小的人脸,有男有女,面目模糊,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跪拜。而跪拜的终点,正是那个反向螺旋的中心。
“是护江工的冤魂。” 张叙舟的喉结滚动着,斗柄纹的刺痛顺着血脉蔓延到心口,“黑袍人用他们的执念养这东西。”
苏星潼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戴黄表的修道者说的话。当时他蜷在临时病床里,脸色惨白如纸,却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复建图纸要加三道排水沟…… 地脉里的东西,怕水。”
她反手抽出银簪划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滴在沙盘边缘。本该渗入沙层的血珠却像滴在热油里,瞬间蒸腾成灰黑色的烟,在空中聚成行扭曲的字:
【三清庙的地基下,埋着第三块碑】
字迹消散的刹那,沙盘突然剧烈震颤。那些跪拜的人脸幻影同时抬头,空洞的眼眶里淌出黑泪,顺着沙粒间的缝隙往下渗。苏星潼突然意识到,他们脚下的厢房地面正在发烫,像是有岩浆在岩层下涌动。
“快走!” 张叙舟拽住她的胳膊往外冲,斗柄纹的光芒突然暴涨,在两人身后织成半透明的屏障。
他们刚冲出房门,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回头时,整间厢房的地面已经塌陷出碗口大的黑洞,黑红色的黏液正从洞口汩汩冒出,带着浓烈的腥甜,像极了护脉符被篡改时渗出的汁液。
“第三块碑……” 苏星潼望着黑洞里翻滚的黏液,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呓语,“文革时红卫兵掘地三尺,说三清庙底下埋着‘通敌的铁证’,挖出来的却是块无字碑。”
张叙舟的斗柄纹突然不疼了。他低头看着腕间淡下去的纹路,那些金色线条正在重新排列,慢慢组成个从未见过的图案 —— 像简化的北斗,却在勺柄末端多了颗歪歪扭扭的小星。
“是破军星。” 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属于自己的沙哑,“黑袍人的目标不是毁碑,是补全它。”
苏星潼猛地转头。临时搭建的神像供桌前,不知何时多了串玉米。不是新鲜的果实,是干透的老玉米,玉米粒间还嵌着几粒金沙,正是张叙舟从沙州档案馆带回来的种子。此刻那些种子正在发芽,嫩白的根须穿透玉米壳,朝着地面塌陷的黑洞延伸。
“地脉在引路。” 她蹲下身,银簪轻轻挑起根须,“这些根须的走向…… 和复建图纸上的排水沟重合了。”
张叙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庙外跑。未时的日头不知何时变得毒辣,晒在皮肤上竟有针扎般的疼。庙门口的石板路正在龟裂,缝隙里渗出的不是水,而是与沙盘下相同的黑红色黏液,顺着地势往东北方向流淌 —— 正是三清庙镇脉碑的位置。
“他在调虎离山。” 张叙舟的斗柄纹再次发烫,这次却带着清晰的指向性,“真正的后手在镇脉碑那边。”
两人冲到镇脉碑前时,心脏同时一沉。
那块被煞力污染了大半的青石碑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戴黄表的修道者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支朱砂笔,在碑身未被污染的角落写写画画。他手腕上的黄表指针疯狂转动,表壳玻璃早就裂开,露出里面扭曲的齿轮,像只垂死挣扎的甲虫。
“你在干什么?” 苏星潼厉声喝问。
修道者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手里的朱砂笔还在淌着红汁,滴在地上立刻化作细小的蛇形,钻进石板缝隙里。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睛,眼白部分全变成了黑红色,像是被地脉里的黏液浸透了。
“补全它。” 他机械地开口,黄表的指针突然定格在三点十七分,“差最后一笔。”
张叙舟突然拽着苏星潼后退。斗柄纹的灼痛让他视线模糊,却在那一瞬间看清了碑上的图案 —— 修道者画的不是符咒,而是在填补镇脉碑原有的纹路,那些缺失的笔画连起来,正是沙盘里出现过的反向螺旋!
“他被控制了。” 张叙舟咬破舌尖,用血腥味驱散眩晕,“是命盘调整的反噬!”
话音未落,修道者突然举起朱砂笔刺向自己的眉心。苏星潼扬手甩出银簪,却被股无形的力量弹开。眼看笔尖就要触到皮肤,镇脉碑突然剧烈震颤,未被污染的角落竟渗出清水,顺着碑身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
那些清水流过的地方,石板缝隙里的蛇形红汁瞬间消融。
修道者的动作僵住了。他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丝清明,黄表的指针开始倒转,发出齿轮摩擦的刺耳声响。“排水沟……”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苏星潼,嘴角溢出黑血,“图纸里的暗渠,通向红海沟。”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他手里的朱砂笔突然炸裂。红汁溅在镇脉碑上,被清水冲刷出奇异的纹路 —— 不是反向螺旋,而是朵绽放的莲花,花心处恰好是未被污染的碑眼。
张叙舟的斗柄纹在此时彻底亮起。他看着腕间的图案,突然明白过来:“破军星不是煞星…… 是解星!”
苏星潼蹲下身,指尖蘸起地面的清水。水纹里倒映着镇脉碑的影子,碑眼处隐约有金光闪烁,像藏着什么东西。她刚要细看,清水突然沸腾起来,在地面蒸出白雾,雾里浮现出黑袍人的声音,带着嘲弄的笑意:
“多谢两位补全了护脉阵的最后一环。”
白雾散去时,戴黄表的修道者已经倒在地上,黄表的表壳彻底碎裂,露出里面刻着的细小符咒 —— 正是苏星潼在沙盘里见过的反向螺旋。而镇脉碑上的莲花纹路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双环纹,只是内环的文明纹里,多了无数细密的黑线,像被虫蛀过的蛛网。
“他用我们的血和他的命,激活了真正的杀招。” 苏星潼的声音发颤,她突然想起爷爷藏在搪瓷杯底的字,“双环纹一旦被污染,整个长江流域的地脉都会变成煞力源头。”
张叙舟的斗柄纹突然指向东北方。那里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云层里隐约有电光闪烁,却迟迟听不到雷声,像被捂住了嘴的巨兽。
“还有机会。” 他握住苏星潼的手,将两人的血滴在镇脉碑的清水里,“红海沟的活水能克煞,暗渠就是通道。”
清水里的双环纹突然泛起涟漪。他们的血珠在水面旋转,慢慢组成北斗的形状,斗柄末端的破军星恰好落在碑眼位置。随着最后一滴血融入,碑眼处的金光骤然爆发,顺着地面的清水蔓延,在石板上冲出条手指宽的裂缝 —— 正是暗渠的入口。
“我下去。” 苏星潼抓起银簪就要跳,却被张叙舟拉住。
他的斗柄纹正在变暗,像是在透支某种能量:“你留在这里守住碑眼,我去。” 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塞进她手里,“这是沙州档案馆的玉米种子,遇煞力会发光,能帮你看清那些黑线的源头。”
苏星潼刚要反驳,镇脉碑突然剧烈晃动。碑身的双环纹开始逆向旋转,那些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文明纹,石板缝隙里渗出的黑红色黏液越来越多,已经漫到了脚踝。
“没时间了!” 张叙舟推了她一把,转身跃入暗渠裂缝。
苏星潼看着他消失在黑暗里,握紧了手里的玉米种子。油布包接触到黏液的瞬间突然发烫,她赶紧拆开,那些干瘪的种子竟在掌心发出淡绿色的光,顺着光线望去,镇脉碑上的黑线尽头,赫然是无数细小的人脸 —— 正是黄金沙里跪拜的护江工冤魂。
她突然明白黑袍人的真正计划。他不是要毁掉双环纹,是要用冤魂的执念污染文明纹,让地脉里流淌的不再是护江力,而是永不消散的怨恨。
掌心的玉米种子突然炸开,嫩绿的芽尖直指碑眼。苏星潼深吸口气,将银簪狠狠刺入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在碑眼的金光里,那些正在侵蚀文明纹的黑线突然停滞,在她的血珠周围蜷缩成球。
暗渠深处传来张叙舟的喊声,隐约带着水流的轰鸣。苏星潼抬头望向东北方的乌云,那里的电光越来越亮,终于在某一刻撕裂云层,照出云层里隐藏的巨大阴影 —— 那是无数冤魂凝聚成的巨手,正朝着镇脉碑的方向缓缓按下。
她将搪瓷杯里的茶水泼向碑身,看着水珠在金光里化作漫天茶雾,突然笑了。爷爷说过,南洋茶种最耐阴湿,再深的黑暗里,也能扎下根去。
茶雾中,玉米种子的嫩芽顺着碑眼钻进镇脉碑,在双环纹的缝隙里疯狂生长。那些蜷缩的黑线遇到嫩芽,竟像冰雪般消融,露出底下淡金色的纹路 —— 不是反向螺旋,是无数细小的 “护” 字,层层叠叠,组成了文明纹原本的模样。
暗渠里传来轰然巨响,夹杂着张叙舟的闷哼。苏星潼的心猛地揪紧,却死死盯着碑眼处的金光。那里的光芒越来越盛,终于在某一刻冲破云层,将乌云里的巨手照得无所遁形。
巨手在金光中发出凄厉的尖叫,那些人脸幻影开始消散,露出底下透明的轮廓 —— 不是冤魂,是被煞力扭曲的地脉灵气。
“原来如此。” 苏星潼喃喃自语,将最后一滴血滴在碑眼,“你要的从来不是怨恨,是被看见。”
金光彻底爆发的瞬间,苏星潼仿佛听见无数声叹息。那些透明的灵气顺着金光升入云端,在未时的日头里化作细雨,落在镇脉碑上,落在暗渠裂缝里,也落在她掌心的玉米嫩芽上。
暗渠深处传来水流的声音,不再是黏液的咕嘟声,而是清澈的哗啦啦声。苏星潼探头望去,隐约看见张叙舟的身影从黑暗里浮现,他手里举着块湿漉漉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的,正是爷爷说的那块无字碑。
碑身上,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刻的字:
【江水映星月,一脉护万邦】
张叙舟的斗柄纹在此时彻底亮起,与镇脉碑的金光融为一体。苏星潼看着他腕间的纹路,突然发现那多出来的破军星,其实是斗柄的一部分,只是之前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大概是刚才的巨响惊动了山下的护江站。苏星潼低头看着满地正在消退的黏液,突然想起戴黄表的修道者。她转头望去,却发现地上只剩碎裂的表壳,人已经不见了,只有表壳的碎片拼在一起,隐约组成个 “谢” 字。
“他走了。” 张叙舟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透着轻松,“命盘的反噬被地脉灵气冲散了,算是…… 解脱了。”
苏星潼捡起块表壳碎片,阳光透过碎片照在玉米嫩芽上,映出细小的光斑。她突然注意到,那些嫩芽的根系上,缠着些半透明的丝线,顺着根系望向碑眼,那里的金光中,隐约有无数细小的 “护” 字在缓缓流转。
“黑袍人还会再来。” 张叙舟走到她身边,斗柄纹的光芒慢慢淡下去,“他知道我们能补全双环纹,就一定会再来找更厉害的煞力。”
苏星潼将表壳碎片放进搪瓷杯,看着里面的茶水慢慢沉淀出淡金色的纹路。她想起黄金沙盘里自动愈合的螺旋,想起暗渠里汹涌的活水,突然明白那些看似巧合的事,其实早有联系。
“来就来。” 她握紧银簪,看着镇脉碑上重新流转的双环纹,“地脉里的东西,从来都不只是煞力。”
夕阳穿透乌云,在碑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星潼看着影子里交缠的双环纹,突然发现文明纹和地心纹的交汇处,多了个小小的玉米图案,正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暗渠的水流声越来越清晰,混着远处护江站的汽笛声,像首古老的歌谣。苏星潼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那里已经结了层淡金色的痂,像极了张叙舟腕间的斗柄纹。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但握着种子,守着碑,身边有他,好像再大的风雨,都能等成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