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最初的迷子之歌（下）
“Let me take you down, (让我带你去追寻)
cause Im going to Strawberry Fields, (因为我将前往草莓地)”
……
藤田淳平匆匆赶到位于duo mUSIc ExchANGE的彩排现场。一踏入昏暗的场馆，他的脚步便钉在了原地。舞台中央，羊宫妃那的身影被一束孤光笼罩，身体微微前倾的她紧握着麦克风，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倾注其中呐喊出来。那不再是藤田记忆里清澈如泉的空灵音色，而是一种更为低沉、沙哑，饱含撕裂心灵般力量的呐喊——她在唱着《迷星叫》。那歌声中蕴含的挣扎和迷惘，竟与藤田心中高松灯的形象完美重叠，仿佛角色在此刻真正活了过来。
“她……改变唱法了？！”藤田先生感到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猛地转头，愠怒道，质问身旁的制作人绪方航贵。
绪方制作人眼神复杂，低声道：“是的。她原本的声音……在现场的乐器轰鸣中会被彻底淹没。为了不被盖过，为了……让灯的声音被听见，她……强行改变了发声方式。”
“你知不知道这样强行用‘真声’去撑低音，持续压迫声带，会导致什么后果？！”藤田先生的声音陡然拔高，怒喝着，“声带小结、水肿，甚至永久性的损伤！别说唱歌了，连她梦寐以求的声优工作都可能毁掉！这简直是胡闹！”
绪方制作人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是同样的悲伤与无奈：“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风险。但是……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我无权……也无法阻止她。”
“……”藤田先生所有斥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将演唱方式的最终决定权交给表演者，这本就是他一贯坚持的准则。他只能将复杂的目光重新投向舞台上的少女，那纤细的身影在强光下显得如此脆弱，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倔强。
……
“Nothing is real, (世事缥缈虚无)
And nothing to get hung about, (亦无事扰人心扉)
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 (唯有那片草莓地永恒不变)”
……
一曲终了，剧烈的咳嗽声瞬间撕裂了余音。妃那弓着腰，手捂着喉咙，咳得撕心裂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队友们关心着她，然而，她喘息未定，便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再……再来一遍！”
“够了！到此为止！”藤田先生再也忍不住，大步跨上舞台边缘。
“藤田先生？”妃那抬起头，因咳嗽而泛红的眼睛里充满着不甘。
“你的嗓子已经到了极限！再练下去，也没有意义。”藤田先生严厉道，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关切，“下午再继续。现在，立刻休息！”
妃那咬着下唇，眼中挣扎片刻，最终还是不甘地点了点头。
藤田先生看着她因痛苦和疲惫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你……真的确定要用这种方式继续下去吗？你的嗓子暂且不提，你现有的、属于‘羊宫妃那’的声音特质，很可能会被彻底毁掉。为了一个角色……真的值得吗？”
妃那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抬起头，直视着藤田先生的眼睛，沙哑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只要能让那个孩子（灯）在这一刻鲜活起来，只要能让她的声音、她的情感被所有人真切地感受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变成什么声音，我都愿意成为承载她的容器。”
藤田先生沉默了。眼前的少女，眼神清澈依旧，却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献祭般的火焰。他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好吧。但至少，让我教你一些保护声带的技巧，以及如何更科学地锻炼低音区。”他详细讲解了喉腔放松、气息支撑和共鸣位置调整的方法，然后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现在，立刻去休息。”
……
“Living is easy with eyes closed, (闭眼去享受简单的生活)
misunderstanding all you see, (即使误解你所见的一切)
Its getting hard to be someone, (想要出人头地的确困难)
but it all works out, (但一切付出都会有回报)”
……
藤田先生看着妃那走向后台休息室的背影，烦躁地挠了挠头，低声叹息：“唉……现在的小孩啊……”耳畔，那首传奇乐队的歌曲的旋律却挥之不去。
“藤田先生！”林鼓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们……有没有什么能帮到小羊的地方？”小日向美香紧随其后，脸上写满了担忧。
“不能再把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我们……还有什么不足吗？”青木阳菜难得收起了平日的轻浮，语气异常认真。
“平时……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包容我……这次，我也想帮帮她。”立石凛也站了出来，眼神里是少有的坚定。
“你们……”藤田先生看着眼前这四位同样面带忧色却眼神坚定的少女，一时语塞。他曾经听其他Staff私下抱怨过，说myGo!!!!!这届成员似乎缺乏点“团魂”。但此刻，她们眼中那份想要分担、想要共同前进的坚韧，却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
“就像迷失但又重聚的星星一样。”藤田先生心中感慨。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好！既然你们想帮忙，那就打起精神来！”他招呼来负责现场指导的mika等老师，“你们确实还有很多需要提升的地方，尤其是在现场演奏的呼吸配合上！这和录音室用电声乐器演奏完全不同！没有节拍器，没有耳返，你们只能依靠彼此！”
藤田先生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靠眼神交流！靠肢体动作的暗示！去感受彼此的呼吸节奏！当所有人的呼吸、心跳，甚至指尖的力度都同步的那一刻，音乐才会真正活起来！”
……
“No one I think is in my tree, (无人能够与我心意共通)
I mean it must be high or low, (他们或许自视甚高，或许低俗不堪)
that is you cant, you know, tune in, (就像你无法理解这首歌)
but its all right, (但是没有关系)
that is I think its not too bad, (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Let me take you down, (让我们一起去探寻)”
……
午休时分，藤田先生独自坐在控制台前，再次翻开了柿本监督要求改编的《栞》音轨。脑海中，少女们认真执着的眼神，与那首萦绕不散的《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不断重合。
“布鲁斯口琴……柿本那家伙的点子……”藤田先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节奏，“不过，这首歌的灵魂，应该和那首一样，需要mellotron（梅洛特隆）那种带着时光尘埃的、温暖而略带忧郁的音色才对……”
他拿起笔，在乐谱上飞快地修改着音轨和配器，心中那份因少女们的决心而触动的灵感，终于找到了最终的出口。《栞》的最后一块拼图，悄然落下。
……
下午的彩排开始，妃那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挑战那首让她声带灼痛的《迷星叫》，却被藤田先生拦住了。
“《迷星叫》不适合用来开嗓，更不适合现在这样过度消耗你的嗓子。”藤田先生将五份崭新的乐谱递到她们手中，“接下来的一周，先用这首歌来热身和调整状态。”
妃那低头看去，熟悉的歌词映入眼帘：“这是……《栞》？”但乐谱的编排却已焕然一新。
“绫奈老师为这首歌取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怀着书本间夹着的书签怎么样，稍微休息一会吧」。”藤田先生看着她的眼睛，温柔道：“希望这首歌，不止能带给观众慰藉，也能给予你疲惫的灵魂安抚，羊宫小姐。”
……
“but you know I know when it’s a dream, (但你我都清楚那仅仅是一场幻梦)
I think I know I mean a yes, (我总想让这场梦变为现实)
but its all wrong, (但我大错特错)
that is I think I disagree, (因为我必须得回归现在的生活了)”
……
彩排的灯光柔和地洒下，不同于电声乐器的轰鸣，此刻流淌的是木吉他的温润、无品贝斯（Fretless bass）的低沉吟哦、卡宏（cajon）温暖而富有弹性的节奏，以及……那如同叹息般、带着故事性的mellotron音色，代替了布鲁斯口琴。
妃那站在麦克风前，这一次，她没有嘶吼，而是用一种更为内敛、带着淡淡寂寥却又饱含抚慰力量的嗓音吟唱着。她的目光，不再是孤注一掷的紧绷，而是缓缓扫过她的伙伴们，感觉她们的呼吸与节奏与之前不同，更加同步了。
林鼓子坐在鼓后，眼神专注，每一次踩镲的闭合，每一次鼓棒的落点，都精准地呼应着整体的呼吸。她抬起头，目光与妃那在空中交汇，无声地传递着：“……要开始咯！”
小日向美香的手指在贝斯弦上滑动，感受着无品贝斯特有的、如人声般滑顺的低音线条。她微微侧头，捕捉着青木阳菜吉他扫弦的节奏，两人的呼吸在某个瞬间悄然同步，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青木阳菜嘴角微微上扬，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不再炫技，而是用心融入这整体的律动。
立石凛的节奏吉他稳定地铺陈着和弦的底色，她努力感受着身边伙伴的气息，当所有人的乐器声、呼吸声在某个乐句的转折点完美融合时，她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小小的雀跃：“好舒服！”
这改编后的《栞》，因为采用了更原声（Acoustic）的编配，合奏时的呼吸感变得尤为重要。每一次呼吸的同步，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让她们比平时更清晰地感受到“我们正在一起演奏”。这种彼此支撑、心意相通的感觉，让她们发自内心地喜欢。
一周之后，myGo!!!!! 1St LIVE“我们在这里呼唤着”，大获成功。
……
北野创先生的声音在妃那脑海中响起：“在舞台上演唱时，那种感觉……是作为‘高松灯’在歌唱，还是作为‘羊宫妃那’本人呢？”
回忆中妃那微微歪头，露出思索的神情：“很难说呢……如果说是作为灯酱在歌唱，那么‘我本人’的意识应该是无法歌唱的……但是，”她的眼神变得柔和，“确实有些东西，是在现场才产生的。在那次演唱会上，有一个少女……她的目光，一直、一直注视着我，没有丝毫躲闪。那一刻，我感到了……开心。”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的笑意，“那究竟是我本人感受到的开心，还是灯酱感受到的？老实说，我也分不清（笑）。不过，大概灯酱在唱歌时，会变成和平常不同的孩子吧？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会拼命地想要传达心意……并非清晰地认识到‘啊，目光交汇了’，而是‘我正在注视着对方’。因此，在将心意完全传达出去之前……绝不避开视线。”
……
访谈和回忆的片段在脑海中淡去，北野创先生满意地整理着记录本：“藤田先生，羊宫小姐，非常感谢！感觉能做出非常精彩的访谈内容！”
“马上要到了啊……”结束访谈后，离去的妃那心中涌起期待，今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发现藤田先生独自靠在后台的栏杆上，望着远处，口中轻轻哼着一段熟悉的旋律。
“藤田先生，你在哼的是……《栞》吗？”妃那走上前打招呼，好奇地问道。
藤田先生从思绪中回过神，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轻轻抚过耳畔的秀发，那动作，竟让藤田先生恍惚间又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内向却坚韧的少女。
“不是哦，”藤田先生摇摇头，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是《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刚才……突然想起了两年前，还有一年前的一些事情。突然很想听听这首歌。”
“不过羊宫小姐你应该不知道是哪个乐队的吧？”他故意问道。
“别小看如今的我！”妃那挺起比起两年前略微发育的胸膛，脸上带着被小瞧的不服气，“在coco酱的强烈推荐下，我可是恶补了许多摇滚和朋克乐队的经典着作！”她自信满满地报出一个名字：“是Fear, and Loathing in Las Vegas的歌对吧！”
“才不是！！！”藤田先生差点跳起来，痛心疾首地喊道，“不要把认识的乐队随便拉出来凑数啊！就算是刚和你们邦邦联动过的乐队也不行！乐队之神都要哭泣了！”他扶额，看着妃那略带狡黠的笑容，无奈地摇摇头，“算了……那你要听听原版吗？”
“嗯！”妃那立刻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小女孩般的好奇和期待。
藤田先生取下自己的一只耳机，将手机里播放的《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剩余部分调成外放。那带着六十年代迷幻色彩、温暖而略带忧伤的旋律流淌出来，在空旷的后台轻轻回荡。
“Let me take you down, (还是让我带着你去追寻吧)
cause Im going to Strawberry Fields, (因为我们将去那一片草莓地)
Nothing is real, (世事缥缈虚无)
And nothing to get hung about, (亦无事扰人心扉)
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 (草莓地永恒不变)”
在约翰·列侬歌声中，藤田先生看着安静聆听的妃那，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过去与现在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刻，音乐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导师与门徒的桥梁，无声地抚慰着两颗为音乐而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