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踏入殿内时,东岳大帝早已坐主位等待。
阴司烛火摇曳,将殿内陈设映照得影影绰绰。她目光微转,便见东岳帝君下首处还坐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身着素衣,发间别着一朵鲜红的彼岸花,在这昏暗殿内格外醒目。
“孟婆。”秦书微微颔首。
孟婆抬眼看来,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抬手示意身旁的空座:“许久不见,坐吧。”
秦书依言落座,东岳大帝声音便响了起来:“你之事,孟婆已然知晓。她今日特来,便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
孟婆轻轻颔首,嗓音温润却带着几分缥缈:“且将详情道来。”
秦书不再多言,默默将左臂的衣袖挽起。
只见那原本若隐若现的暗金色纹路,此刻竟如同活物般在肌肤下微微起伏。她凝眉道:“近日出了些新的状况。”
她指尖轻抚过那道纹路,继续道:“前日与人交手,催动灵力时,这印记忽然发烫,灼热之感直透骨髓,竟隐隐有与我的灵脉相融之势。”
她顿了顿,回忆起当时情景,语气凝重:“那日这图案异常清晰,几乎布满我整个左手手腕。但之后,便开始慢慢变淡。”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眉眼间忧色更重。
“我怀疑,”她抬起眼,看向座上二人,“这纹路与受术之人有关。”
“我仔细查看过他身上的印记,与我的一般无二,近日也同样在逐渐变淡。”
她微微抿唇,“后来我察觉,只要我与他保持距离,这纹路消散的速度便会减缓些许。”
此言一出,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孟婆与东岳大帝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东岳大帝凝神细看秦书手臂上浮现的纹路,只见那暗色印记比上次所见又扩大了几分,色泽也深邃不少,如同活物般在肌肤下隐隐流动。
孟婆倾身上前,伸出纤长的手指,极轻地触上那道纹路。
她的指尖甫一接触,便微微一顿,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如何,可有眉目?” 东岳大帝沉声问道。
孟婆收回手,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有些模糊的猜测,但难以确定。此物诡异,似契非契,似咒非咒。恐怕……仍需回溯源头,亲眼见证秦书上神当初在锦水城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窥其全貌,辨明本质。”
她抬眸看向秦书,语气温和却郑重:“秦书上神,恕我冒昧。接下来,我需要引动‘溯忆香’,进入你当时的记忆碎片之中一看究竟。此举或许会牵动心神,你可愿意?”
秦书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腕那诡谲的纹路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沉默片刻,终究摇了摇头。
“无妨,”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眼下,没有比这更快、更直接的法子了。”
孟婆见她应允,点了点头:“既如此,我这就去准备‘溯忆香’。”
她说着,起身款步离去,衣袂飘动间带起细微的风声。
待孟婆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东岳大帝方将目光重新投向秦书,“你方才提及与人交手……可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又寻上门了?”
秦书神色未变,只淡淡道:“嗯,不过暂且无碍。”
她眼睫微垂,掩去眸中思绪。“眼下,查明这纹路的来历,才是首要之事。”
东岳大帝眉头紧锁,“他们既敢找到寒疆,直逼你的神殿,便意味着不会轻易罢手。你万事还需多加小心,切莫因他事分了心神,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殿内烛火跳动,将秦书清冷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
孟婆走到秦书面前,取出一支细长的线香。
她指尖轻捻,香头无火自燃,升起一缕青烟,缭绕如丝。
“我将香点上了,”她声音放得很轻,“你闭上眼,回想那段记忆,尽量放松,不要抗拒我们。”
秦书微微颔首,看着那缕青烟悠悠朝自己飘来。她依言合上双眼,任由那带着异香的烟雾将自己温柔包裹。
“放松……”孟婆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东岳大帝静立一旁,目光落在那支缓缓燃烧的线香上。
酆都大帝赐的“溯忆香”,应当有用的吧。
锦水城。
长街两侧店肆林立,茶坊、酒馆、当铺、作坊次第排开,粗布幌子迎风簌簌地响。
卖炊饼的汉子担着挑子沿街叫卖,刚出笼的蒸糕腾起白茫茫的热气;胭脂铺前围着几个梳双丫髻的姑娘,笑语混着糖画摊子飘来的甜香,在春光里漾开融融暖意。
秦书踏进城门时,正逢一阵东风拂过。
道旁梨树簌簌摇落漫天花雨,纷白的花瓣顺着青石板路滚成香雪浪,轻轻漫过她脚下。
她仰起脸,恰有一枚软白掠过腮畔,叫鬓边碎发轻轻勾住。
“哟,姑娘,外地新来的吧?”
秦书拈下鬓间花瓣,在指腹间捻出浅淡的汁痕,侧目见是个穿着靛蓝布衣的妇人。
对方面色红润,眼角笑纹里盛着三分热络,竹篮里装着新裁的红绸并几包桂圆红枣。
“是呀,”秦书垂眸扫过自己风尘仆仆的裙裾,惊奇地颔首,“您怎么瞧出来的?”
妇人挨近两步,竹篮里的红枣撞出细响:“锦水城说大不大,住久了都面熟。姑娘是来寻亲还是游玩?”
“来赏景。”
秦书望见篮中红绸打了个并蒂结,笑问,“大娘家里有喜事?”
“后日嫁闺女呢!”
妇人眼角的笑纹更深,顺手将滑落的红绸往篮中掖了掖,“姑娘要住店?客栈又贵又吵,不如租处小院。我家院子就在梨树后头,清静雅致。正巧后日办喜事,你来吃杯水酒,也添添热闹。”
秦书恍然一笑。难怪这大娘眼力毒辣,原是做着赁屋的营生。
“好呀。”她点头。
妇人顿时眉开眼笑,引着她往西街去:“我做生意最重信誉,断不会欺生。恰逢家里办喜事,租金还能再便宜些。”
说着掀开篮口红绸,抓了把桂圆塞进秦书掌心,“沾沾喜气!”
秦书低头剥开褐色的硬壳,露出莹润的果肉。
甜津津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时,她听见妇人指着前方笑语:“瞧见没有?就是白墙边探出梨花枝的那户——”
但见碎玉似的花影里,果真露出半扇月色粉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