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秦书离去后,君彦再未见过她。
他不曾开口询问,只听沉冤提过一句,说她有事外出。
这些时日,他几乎日日浸泡在药浴中,周身都浸透了那股苦涩的草木气息。
君彦闭着眼,熟悉的梦境再次缠绕上来,朦胧中,似乎听见有人轻声唤着“阿彦”。
他倏然睁眼,一双微凉的手已轻轻搭上他的太阳穴,耳边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做梦了?”
君彦仰起脸,水汽氤氲中,秦书的面容有些模糊。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秦书低头看着他,指尖力道轻柔:“那我该在哪里?”
“他们说你走了。”
“事情办完,便回来了。”她声音平静,“不见你,自然要来寻你。”
说着,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他的,低声问:“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君彦抿唇不语。
心底那点怨气悄然蔓延,她那日对他做了那般亲密之事,醒来后却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有事离开”。
去了何处,所做何事,何时归来,他一概不知。
他越发觉得,自己就像她在人间时随口哄骗的那些少年郎君,因她几句软语便晕头转向,被她牵着鼻子走。
秦书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唇角微弯:“我回来了,你也要快些好起来。”
君彦侧过头去,耳根微热:“我并非那个意思。”
秦书阖上眼,感受着他额间真实的温度,声音轻得像叹息:“阿彦,别不理我。我很想你。”
“阿彦”二字,被她唤得又轻又柔,丝丝缕缕钻进他心里。
那些焦躁、酸涩的情绪,竟奇异地被抚平了大半。他对她生不起气来。
她又这样。
“我没生气。”
秦书笑了笑:“好。”
不知是她的指尖,还是她的低语,那些无缘由的梦带来的头痛确实舒缓了许多。
药浴时辰将至,秦书取过一旁宽大的布巾,仔细替他擦拭,给他穿上衣物。
直至回到主殿,君彦脸上热度仍未消退。
他眼前虽不能视物,脑海中却不自主地想象方才情形。
她怎能……怎能如此坦然地将他的身子看了个遍?
他有些懊恼地想,自己实在太不争气。
她明明可以施法代劳,他为何偏偏没有拒绝?
而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替他更衣后,秦书竟又取出软尺,语气如常道:“别动,我再替你量量尺寸。”
秦书的指尖刚触到君彦的手臂,他便倏地从床沿坐起身,下意识朝里侧挪了挪。
“怎么了?”秦书看着他略带戒备的动作,轻声问道。
“要……怎么量?”君彦的声音有些发紧。
秦书瞧出他的局促,眼底浮起几分笑意。
她牵起他的手,让他碰到自己手中那卷冰凉的软尺。
“用这个量。”她语气寻常,仿佛再自然不过。
见他仍有些迟疑,她又温声道:“不想要新衣裳么?”
说着,引着他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裙裾的布料上,“量好尺寸,给你做同我一样的衣裳,不好么?”
君彦的指尖触及那细腻柔软的衣料,微微一顿。
他看不见,不知她衣裙是何样式,更无法想象她穿上是何等模样。
况且……
“我不是女子,不能与你穿一样的。”他低声道。
秦书目光掠过自己身上的衣衫,又看向君彦因连日药浴只穿着简便里衣的模样,唇边笑意更深:“可待你伤好了,总要出门见人的。难道你要一直这般示人?”
君彦抬手碰了碰自己单薄的衣衫,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脸颊蓦地烧了起来,慌忙将脸转向一旁,声音闷闷的:“……不要。”
秦书的手指轻轻下滑,从他腕间挤入,与他掌心相贴。
“那你便让我给你量量尺寸,”她声音放得更软,“我保证,不给你穿女子的衣裳。”
她又凑近了些,与他十指缓缓交扣,气息近在咫尺:“但给你做与我相配的衣裳,可好?让旁人一见,便知你我的关系。”
君彦抬起那双朦胧的眼,循声“望”向秦书的方向。
关系?他们之间,算是何种关系?
恍惚间,他忽然忆起那日突然出现在主殿里的女声——“你是这寒疆最尊贵的客人呀……”
那话语如轻烟掠过心头,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缠绕。
见他不语,秦书又凑近几分,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君彦被她蹭得连连向后躲,最后索性偏过头去,只留给她一个紧绷的侧脸轮廓,声音含混地挤出那句:“你我……算什么关系?”
秦书抬眼细细看他。
他被自己困在床榻与她之间,想躲却无处可逃,只能梗着脖子,眉头微蹙,连语调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活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这副模样,反倒让秦书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她不再压着他,利落地起身,站在床榻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仍倒在床上的君彦。
“那你希望,”她微微歪头,“我们是什么关系?”
君彦深吸一口气,转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幽怨。
她简直是欺负人。
“就现在这样的关系。”他话里带着点气鼓鼓的意味。
秦书抬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将他打量了一会儿,仿佛在认真琢磨“就这样的关系”究竟是何含义。
君彦等不到她的回应,慢慢从床榻上坐起身,双手撑着身侧的床沿,沉默下来。
他低着头,不再去管秦书是何反应,又将脸转向一边。
她既不肯明说,那他也不要先开口。
就在君彦暗自腹诽她这几日“极不负责”的行径,将他里里外外“便宜”占尽后便不声不响地离开,如今回来又说这些让人心绪不宁的话时,一双微凉的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君彦感觉到了,却不想回应。
不料,肩上那双手骤然用力,腿上也随之一沉。
秦书竟搂住他的脖颈,顺势坐到了他的腿上,并用指尖将他的脸轻轻扳了回来。
君彦似有不满,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垂着眼帘,一副不愿理睬她的模样。
秦书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目光掠过他微蹙的眉宇,声音低了下来:“明明是你先那般待我的,怎么如今,反倒像是你在不高兴?”
君彦睫毛轻轻一颤,想问她“哪般?”。
可话未出口,便感觉到秦书的气息再度逼近。
“君彦。”
她唤了他的名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尽管君彦也并未听她唤过自己太多次,但他就是觉得,此刻的她异常郑重。
觉得她那双眼睛,正牢牢锁在他的脸上,注视着他无法聚焦的双眼。
“我想,自遇见你之初,我便从未掩饰过对你的感觉。”
秦书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抚过他耳畔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我对你心生欢喜,想要贴近你,想要与你有永远也解不开的羁绊,想要你永远都在意我。”
君彦只觉得周身感官都变得迟钝麻木,唯有她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一字一句,敲在心上。
“想要你与我感同身受,想要你永远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