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上下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状态。
艾恩能清晰地察觉到，迈克尔殿下近来变得越发疯狂。
自从从皇帝手中取得了“零”系统的最高权限后，他几乎每日都要踏入思维圣殿，逼迫国师推演并规划出一条全新的、能够大幅缩短战线的扩张路径。
他如此迫切，只为了一个目标——在统一所有星域的那一天，与露露莎举行婚礼。
战报如雪片般从前线实时传来。每一步推进几乎都按照预想的剧本在进行，但迈克尔仍旧不满意。他想要更快，再快一点。
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迈克尔面色阴沉地从思维圣殿中走出。
显然，他对国师推演的结果并不满意，却又无法榨取出更优的方案。
军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响声，一下下敲在艾恩的耳膜上，显得有些刺耳。
走在前面的身影猛然停住脚步，语气冷硬地命令道：“去第七区。”
男人深吸一口气，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压了下去，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弧度。“去看看秦书上将负责开采的那批晶曜矿，进度如何了。”
“是。”艾恩垂首应命。
对于迈克尔的突然来临，第七区显然毫无准备，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忙乱。
艾恩随手翻阅着负责人呈上来的开采记录，快速整理后，恭敬地递交给迈克尔。
迈克尔扫了几眼，数据表明，相比之前，这批战略资源的开采效率确实提升了不少。
“你们上将，有没有向你们下达过继续扩大开采规模、增加能源供给的指令？”迈克尔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负责人仔细回想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回殿下，没有。”
“现在有了。”
艾恩将一份新的计划书扔到负责人面前的桌上。“现在通知你。即刻起，一切开采作业，按这份新计划执行。”
计划书在光滑的桌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吓得负责人心头一跳，他一边连声应“是”，一边慌忙拿起文件。
“这……”当看清计划书上标注的开采指标时，负责人瞪大了眼睛。
晶曜矿本就开采艰难，而新计划要求在一个月内完成的开采量，竟比以往的最高纪录还要高出三倍不止……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们上将呢？为何迟迟不到？”迈克尔一行人动身前就已给秦书发了讯息，但至今未见其身影。
如果有秦书在，零一定会给出更好的方案吧。
可千万不要枉他来这一趟，亲自抓她。
“上将亲自去矿区深处实地考察了，矿区范围极大，有时一去三五天也是常事。”负责人赶忙解释。他拿着那份沉重的计划书，试图向艾恩争取：“大校，请恕我直言，以我们目前的人员和设备状况，这个开采指标……是否有些过于严苛了？”
艾恩眉头一皱，不耐地打断了他：“这是二皇子殿下与国师共同商议定下的战略需求，你在质疑？”
触及艾恩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负责人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满额的冷汗。
“去矿区看看。”
一直沉默的迈克尔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负责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负责人连忙擦拭额角的汗珠，应道：“是，是！我立刻安排向导带您过去。”
迈克尔周身散发的气息越发躁动不安。
跟在他身后的艾恩，注视着他逐渐阴鸷的侧脸，暗自叹了口气。
一股莫名的压抑感萦绕在艾恩心头，沉甸甸的，让他觉得仿佛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果然，第七军区出了大事。
秦书不见了。
矿区的人员见到迈克尔亲临，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汇报：一天前，秦书上将确实来过此地，但只交代了些日常工作事宜便离开了。
或许因为失联时间尚短，第七军区竟还未察觉到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已联系不上，人也遍寻不着。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撞见了前来巡查的迈克尔。
“您不必过于忧心，我已加派人手搜寻。帝国疆域虽广，她又能去哪儿呢？况且，她有什么理由突然消失？”艾恩出声宽慰。
是啊，她有什么理由消失呢？
可自从听到这个消息，迈克尔心中那股无名的烦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汹涌，几乎要冲破压抑的表面。
“回去！”他冷声下令。
一行人匆忙赶回中央星域。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搜寻工作毫无进展，秦书仿佛人间蒸发。
连艾恩也被迈克尔那阴沉至极的气场所感染，不安感在心底蔓延、滋生。
他强自镇定道：“帝国想找一个人，从来都是轻而易举。她还没那个本事做到不留丝毫痕迹，这不可能。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迈克尔闻言，眉头紧锁，缓缓转过头盯着艾恩，重复着他的话，语调森然：“她没有那个本事……”
“那么，如果是有‘其他人’能做到呢？”
想要在帝国境内完全隐匿行踪，秦书做不到，秦书的父亲也未必能做到。但她身边那个……那个存在，或许，真的可以。
艾恩瞬间明白了迈克尔所指，脸色倏地变得苍白。
刚抵达中央星域，迈克尔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向思维圣殿的方向，一条新的紧急消息便如惊雷般炸响——
露露莎，也不见了。
好，好得很。
迈克尔深吸一口气，眼底最后一丝理智的光焰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暴怒。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们竟然敢联手耍他。
——
思维圣殿。
幽冷的光晕中，露露莎搀扶着虚弱不堪的父亲，让他小心地靠坐在墙边。
“爸爸，你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纳维洛亚轻轻摇了摇头，气息微弱：“我很好……没关系，别担心。”
露露莎看着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父亲，想起刚找到他时，他身上插满各种仪器的可怕模样，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无法止住，簌簌滚落。
“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紧紧握住父亲枯槁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如刀绞。
纳维洛亚奋力抬起沉重的手臂，用颤抖的手掌抚去女儿脸上的泪珠：“别哭，露露莎……爸爸真的很好。”
哪里好了？明明受了那么多的苦！
为什么？迈克尔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父亲？怪不得他一直阻止任何人见父亲，原来是将父亲囚禁起来，还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到底想做什么？！
“爸爸，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露露莎强压下翻涌的悲愤，“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望着许久未见的女儿，纳维洛亚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用沙哑的嗓音轻声安慰。
他那双因药物而显得浑浊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女儿的肩膀，望向不远处巨大的圣柜。
圣柜静静地矗立在思维圣殿的核心，它的暗色表面流淌着幽蓝色的微光，无数细密的光路如同血脉般在其上交织延伸，像是有生命般缓缓呼吸着。
耳边是女儿低低的抽泣声，纳维洛亚被药物麻痹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凝望着那座圣柜，他的眼眶也不自觉地湿润了。
赛勒斯……
他无声唤着一个名字。
靠在父亲怀里的露露莎，感觉到父亲身体的细微颤抖，察觉有异，抬起头，却看到父亲脸上浮现出巨大的痛苦与深切的悲伤。
“爸爸，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急切地抓住父亲的手，担心离开维持生命的仪器和药物会产生副作用，目光焦急地在父亲身上巡视。
纳维洛亚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他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圣柜的方向，嘴唇翕动着。
露露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面……有什么吗？”
纳维洛亚似乎因为脱离了仪器，精神恢复了些许，情绪骤然激动起来。
他死死盯着圣柜，嘴唇哆嗦着，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说不出完整的话。
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变得更加哽咽：“只是……想起了一些我犯下的错事……是我对不起他，是我……是我害了他。”
露露莎茫然地看着父亲：“他？您说的是谁？对不起什么？”
“你们来到我的领域，难道就只是为了哭诉么？”
一道冰冷的、毫无起伏的机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露露莎猛然抬头，望向圣柜的方向，这才惊觉此地是思维圣殿——国师无处不在。
而纳维洛亚，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身体骤然僵直，挣扎着想要站起，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而震惊的音节：“你……”
“还好吗？”
思维圣殿的大门再次开启，军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纳维洛亚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标志性的飞扬红发。秦书穿着一身简洁的军装，身姿挺拔利落，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锐气。
纳维洛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未能发出声音。
秦书已快步走到圣柜旁，目光扫过被女儿搀扶着的纳维洛亚，率先开口：“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教授。我知道您受了很多苦，但眼下，我需要您的帮助，可以吗？”
露露莎也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担忧地望着他：“爸爸……”
父亲此刻的状态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她不确定他是否还能承受接下来的事。
纳维洛亚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已然明了。
女儿和秦书冒险将他救出，那个疯子迈克尔随时可能返回，他们若想活着离开，必须把握时机。
“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力。”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决心。
秦书的视线转向圣柜：“把数据传给教授吧。”
冰冷的机械音即刻在纳维洛亚脑中响起：“数据传输完毕。”
纳维洛亚看了看圣柜，又看向秦书，沉默地低下头，开始浏览传入脑中的数据。
他的眼睛缓缓睁大，这份数据……他原以为早已被销毁了。
秦书言简意赅：“数据修复了。您按方案执行就行。”
这是一份针冥河病毒的对抗项目实验。当年，赛勒斯在研制出那种控制性病毒的同时，也秘密开发了相应的抵御机制。
可惜后来那份关键的抗体原液被皇帝取走，下落不明。
纳维洛亚在参与打造这座圣柜时，才得知皇帝对外宣称已将其彻底毁灭。
正因如此，这些年来皇帝才能凭借病毒牢牢掌控帝国高层，无人能够反抗。
他紧握着这份数据，震惊地望向秦书。
“教授，我想这件事，也只有您能做到了。”
“好，放心。”纳维洛亚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秦书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教授。”
“我们必须抓紧行动，迈克尔很可能已经察觉了。”秦书对父女二人说道。
“我们之前是沿着你给的路线才抵达这里的，现在该如何离开？”露露莎急切地问。
秦书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向那座圣柜。
那颗大脑静静地悬浮在柜中，幽蓝的光晕在其周围流转。
秦书凝视了它几秒，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恐怕要再麻烦一下我们的国师了。可以吗？”
纳维洛亚和露露莎的视线也随之投向圣柜。
这是一幕略显诡异的画面，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聚焦于柜中那颗大脑——带着祈求的，含着笑意的，满载愧疚的。
“……当然，红发小姐。”
身后的殿门无声滑开，清晰的路线图自动浮现在他眼前。
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
“爸爸，我们走。”露露莎搀扶起父亲，向门外走去。
纳维洛亚在被女儿搀扶着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再次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个红发的身影。
原来那个女孩子，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