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年味儿还没散尽,屯子里就忙活起来了。
积肥场院里黑压压站满了人,壮劳力们扛着铁锹镐头,呵出的白气混成一片。
林名虎拎着个铁皮喇叭站在土堆上,棉帽耳朵随着他讲话一扇一扇的。
姜佑宁抄着手和陈玉舟蹲在旁边看着,陈玉舟的手里还拿着个小药箱子,里面是像纱布和一些止血药。
“老少爷们儿都听真喽!”林名虎嗓子吼得震天响。
“咱庄稼人最明白——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今儿个送粪肥,都给我铆足劲干!秋后收成好了,家家粮食管够造!”
说完把喇叭一撂,抡起镐头先刨向冻得梆硬的粪堆。
这活儿确实遭罪,粪肥冻得像铁疙瘩,一镐下去震得虎口都发麻。
场上都是十五六到四十来岁的青壮年,个个咬紧牙关跟着干,冰碴子混着粪渣溅得那都是。
虽说天冷气味比夏天缓和些,但那发酵了数月的肥堆仍散着冲鼻的味儿。
这肥料可是庄稼的宝贝——生产队牲口棚里的牛马粪、猪圈里的垫圈土是主料,加上家家户户茅坑里的人粪尿。
还有灶膛扒出的草木灰、日常清扫的垃圾,连老人孩子平日拎着粪叉在村道上拾的牲口粪便,都一并在肥堆里沤了一冬。
如今,这些混合物已发酵成黝黑油亮的有机肥。
在这化肥稀缺的年月,这便是田地最好的营养。
姜佑宁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林志文。
“姥爷,现在不是有化肥了吗?”
林志文虽以打猎为生,对农事却也门清。
“有倒是有!可量少,分到咱这儿更有限,还得靠这土肥当家!”
他望着忙碌的人群叹道,“听说那化肥劲儿足,可啥时候能铺开使,就说不准喽。”
姜佑宁心里默算,好像要到七零年后,准确来讲得要七十年代中后期,化肥才能大规模普及。
现在的话倒是有几个小厂子在生产“小氮肥”但要是想要满足全国对化肥的需求,只能说是仨瓜俩枣,狼多肉少不够分的。
这时林志文拍拍她,“和玉舟四处转转,别凑太近,味儿冲!”
姜佑宁应着,目光却仍黏在那些劳作的身影上。
寒风中,镐头起落的闷响和汉子们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粪肥的气息裹着汗水味,在正月冷空气里蒸腾出奇特的生机。
姜佑宁朝着人群脆生生喊了一嗓子:“咱一队的加把劲啊!可别让二队三队给比下去!”
这时候的集体干活最兴比赛,社员们你追我赶的,干得汗珠子摔八瓣才热闹。
赢了的队伍,林名虎给戴大红花,还要在全村老少爷们面前夸功——这可是顶大的脸面!
姜佑宁这一喊,一队的人镐头抡得更欢实了。
“听见没?咱姑发话了!”
“那还说啥,甩开膀子干呗!”
“嘿!你光嚷嚷,镐把倒是抡快点啊!”
经过这些日子,姜佑宁在屯里说话早就有分量了。
她这一嗓子,比哨子还管用。
林远仁直起腰抹把汗,俩儿子正在旁边较劲。
“听见没?你妹可给咱鼓劲呢!”
“知道了爹!咱们肯定是干的最快最多的!”
林功兴往那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沫,镐把子抡的飞起。
而这个时候,林功振那张原本憨厚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坏笑。
“要是把未来弟媳妇叫来,功兴准保干得最猛!”
林功兴如今那脸皮也在别人的调侃中练厚了,梗着脖子回嘴。
“我三凤嫂子要是来监工,看你还能嘚瑟!”
不过到底是结了婚,有了孩子的人,到底不一样。
“那敢情好!”林功振眼睛一亮,“最好是让我家三凤抱着俩小子来观战,我一人能干三人的活!”
说到媳妇孩子,他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兄弟俩较劲似的往爬犁上铲粪肥,冻粪块砸得爬犁邦邦响。
日头照得汗珠亮晶晶的,粪肥味儿混着热气,在冷空气里蒸腾出白茫茫一片。
林远仁就是转头点个烟卷的功夫,没想到两兄弟就顶着牛似的干起来。
“差不多得了!你俩停手歇歇,倒是看着点牲口啊——这粪肥都快给马糊一身了!”
俩兄弟抬头一瞅,老脸臊得通红。
恰好这个时候,姜佑宁提着暖壶过来。
打眼就看见马背上、鬃毛里,就连马那眼睫毛上,都溅满了黑乎乎的粪块。
【马(委屈甩尾巴):喂我花生!为我发声!】
“哥,你俩这给马施肥呢?”姜佑宁憋着笑,嘴角直抖。
“这精饲料喂得可真下本钱!马再壮实也消化不了啊,要真能吸收,明天这老伙计怕不是得蹿上天,直接替你把犁地活儿都包圆喽!”
兄弟俩慌忙扔下铲子给马收拾。
好不容易把大块粪渣拍掉,可鬃毛里嵌的碎渣咋也捋不干净。
林远仁摸着马头叮嘱。
“回头好好给这老伙计洗个澡!”
俩兄弟连连点头。
等灌了几口热水缓过劲,队伍继续干活。
林远仁负责赶车定卸肥点,跟车的两兄弟卸车。
到了地头,跟车人麻利地把粪肥卸成堆。
最累人的是倒粪拍肥——
得用锨把冻粪块敲碎搓匀,堆成圆墩子再上一层土拍严实,这是防着肥力被风刮日头晒。
这一忙活就是大半天。
姜佑宁在旁边瞧着,估摸这活儿没个七八天干不完。
种地是真累人啊!可想着秋后的好收成,再累也值当。
她跟姥爷打了声招呼,转身就上了山。
没过多久,拎着两只野鸡两只兔子回来了。
林志文早领着老人孩子们搭好了灶台,特意选了个离堆肥场远点的地界儿。
大伙儿手脚麻利地给野物褪毛开膛,架上大锅就炖了起来。
两口铁锅咕嘟了个把钟头,姜佑宁又抓了把干辣椒扔进去。
香气飘得老远,正在干活的壮劳力们一边铲粪一边咽口水。
搞的和……啥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