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就数这天,林志文最是舒心。
他拎起烫好的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小盅。
其实他现在喝得极克制——除了实在难受的时候,平日最多二两。
这点量对他来说,还不够漱口的。
而且赵佳桂也开始盯着他喝酒,林志文也渐渐觉出这玩意儿确实误事。
不过这样正好,喝个意思,过个瘾头便罢。
林志文仰头一抿,满足地眯起眼。
旁边林功邦看得眼馋,扒着桌沿直勾勾地瞅。
林志文瞧他那样儿,乐呵呵地招手:“来,大孙子,尝尝?”
说着用筷子头在酒盅里轻轻一蘸,点到孩子舌尖上。
“呸呸!辣!”
林功邦被辣得直吐舌头,小脸皱成一团。
林志文哈哈大笑,其他人也乐成了一团。
“你还品不出这滋味哩!不过爷爷盼着你一辈子都别懂这东西才好!”
见孩子似懂非懂地眨着眼,老爷子顺势塞了块肉进他嘴里。
林功邦立刻被香糯的肉味哄好了,又眉开眼笑起来。
……
月色透过冰冷的铁窗洒落,映照在那一只还没冻死的老鼠身上。
“开饭了!开饭了!”
沉重的铁门划开一道缝隙,发出刺耳的摩擦,随后又重重合上。
王翠山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浑浊的目光落在那碗寡淡的饭菜上。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没必要,已经没必要了!”
最后发出一声低哑的惨笑,那笑声在寂静的牢牢房里显得格外凄凉。
而在另一间牢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王翠花和石雷根正就着清汤寡水吃得津津有味。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像是为这对夫妻奏响的节日乐章。
明明是最简单的窝头咸菜,在他们口中却仿佛成了年夜饭上的珍馐美味。
“当家的,你多吃点。”王翠花将碗里最大的一块窝头夹到丈夫碗里。
“好好把身子养好了,等出去了,咱们和儿子一起过年。”
石雷根咧嘴一笑,嘴角还还粘着几点窝头渣子。
“咱都得好好的!等出狱那天,说不定咱儿子都有娃了吧!”
“是啊!是啊!”
窗外绽放的鞭炮在王翠花的眼中映出光彩,那似乎是对未来的憧憬。
“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好好给儿子带娃!”
“哈哈哈,好啊!好啊!”石雷根举起水碗,“咱以水代酒,走一个!”
“好,当家的,咱走一个。”
两只粗瓷碗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的鞭炮声愈发热烈烈,噼里啪啦地炸响,将夫妻二人脸上近乎痴狂的笑容衬托得格外醒目。
……
月色继续笼罩着大地,来到了那西南边陲。
姜铭养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向那间勉强能被称为“家”的破屋。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他几乎要直接瘫倒在地。
而那扇破木门也随着他的动作倒在了一边。
而姜铭养早已习惯,反手摸索着找了截木棍,将门闩插上。
明明是年三十,屋里却是冷灶凉锅,没有一丝烟火气。
“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姜铭生眼泪汪汪地扑过来。
两颊的肉早已凹陷下去,面色是营养不良的蜡黄与菜色,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一道道新鲜的抓痕。
那是白天跟猴子抢食物留下的印记。
“哥,今天…今天过年,咱们能吃上饺子吗?”
弟弟的话让姜铭养后背又是一阵钻心的痒。
即便去医院看过,没钱根治,身上还是反复起大片红痕。
当初农场领导见他带着弟弟可怜,特地安排他们寄住在一户本地人家里。
可弟弟总去抢人家孩子的吃食。
最终,他们被“请”了出来,分配到这间由牛棚改建的破屋里。
看着弟弟那双只剩渴望的眼睛,姜铭养心头烦躁,没好气地打断他的妄想:
“别做梦了!这地方的人压根儿就不兴吃饺子!”
姜铭生愣住了,随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双腿乱蹬。
“不!我就要吃饺子!我要吃饺子!”
姜铭养沉默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弟弟,一言不发。
他累得连呵斥的力气都没有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哎……”
他是真没想到,这地方一年能种三茬庄稼,一茬刚收完就得赶紧准备下一茬。
就算是不用种地,平日里不是砍甘蔗就是摘香蕉。
而且这里的老鼠、虫子大得离谱,几乎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在那被窝里发现一条蛇。
这甚至都得说声运气好,这可是难得的肉食来源。
连猴子都敢明目张胆地抢劫。
姜铭生好几次已经端上了桌子的饭都被它们抢走了。
姜铭养望着窗外冰冷的月亮,“再忍忍……等你姐姐来信,就好了……”
“都怪你,你为啥要带着我来这,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姜铭生不断的在地上打滚,本来就满是窟窿的衣服,又沾满了地上的灰。
而姜铭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弟弟。
然后默默的起身。
默默地煮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
……
月色依旧清冷地洒落。
西北某劳改农场内,一阵急促的敲击声划破了原先的寂静。
“开饭了!开饭了!”
“快些快些!再晚可就真没了!”
……
一群身着统一囚服的人们,顶着从西伯利亚席卷而来的刺骨寒风,争先恐后地从屋内涌出。
今日是除夕,这个劳改农场总算能休息一日。
王招娣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端着大盆走来的炊事员。
那炊事员紧紧皱着眉头,将身上的棉袄袄又裹紧了几分。
即便待在屋里,那寒意依旧。
“铛—铛—铛—”
铁勺在盆沿敲击三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人一碗白菜汤,一个黑面窝头,外加两个饺子。都给老子排好队!谁敢抢就没饭吃!”
炊事员没好气地吼道。
也不怪他没个好脸,若不是打赌输了,谁愿意大过年的来给这些犯人分饭?
回家抱着老婆孩子取暖岂不更好?
犯人们纷纷挤出讨好的笑容。
谁都明白,若是得罪了炊事员,这顿年夜饭怕是就要泡泡汤了。
周招娣捧着饭碗,默默排进队伍。
轮到她时,汤面上已经浮起了细碎的冰碴。
但对她而言,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连日来的劳作与磨难,早已将她磨砺成一个“成熟”的犯人。
她以上茅房为由向管教请示,管教点了点头,并未跟随监视。
至于逃跑?那是绝无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