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院判的死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朝堂与后宫激起的涟漪愈发扩大。皇帝虽未明说,但派去彻查的人是秦岳的心腹,其意不言而喻。
端贵妃闭门不出,宫里却暗流涌动。雨柔派去的人回报,端贵妃宫里的侍女最近频繁出入冷宫方向,而冷宫深处,住着先帝时期被废的一位太妃——据说这位太妃当年极受宠,后来因“巫蛊案”被废,而主审那桩案子的,正是端贵妃的外祖父。
“看来沈玉娘的网,比我们想的更广。”雨柔捏着从冷宫墙角捡到的半块绣帕,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与端贵妃玉簪上的图案如出一辙,“这位太妃,怕是也知道些什么。”
秦岳刚从刑部回来,手里拿着验尸格目:“周院判确实是中了‘断根散’,但毒素比林家老太爷当年的要烈上三倍,显然是改良过的。更奇怪的是,他指甲缝里有少量金粉,这东西只有御花园的金桂花瓣上才有——最近去御花园的,除了端贵妃,还有三皇子。”
雨柔指尖一顿:“三皇子?他一个孩子,懂什么。”
“孩子不懂,却能被人利用。”秦岳拿出一张纸条,是从周院判袖中找到的,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扭的字:“三殿下今日采了金桂,送了端贵妃。”
原来如此。有人借三皇子之手,将涂了毒的金桂送给端贵妃,再由端贵妃的人“不小心”让周院判接触到——既除掉了知情人,又能将嫌疑引到不懂事的孩子身上,端贵妃这步棋,狠得藏着私心。
正说着,青禾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娘娘,这是秦将军府送来的,说是在周院判书房搜到的。”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残破的玉牌,上面刻着“玉”字的一半,另一半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玉牌材质与端贵妃的玉簪如出一辙,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该是沈玉娘当年的信物。”雨柔摩挲着断裂处的毛刺,“能把玉牌掰断的,必是与她极亲近之人,甚至可能是……她自己。”
秦岳忽然想起一事:“我查到,沈玉娘当年并非无后,她还有个小儿子,据说出生时就体弱,被送到了城外的慈安寺养着。但慈安寺二十年前一场大火,僧人全亡,那孩子也没了踪迹。”
“二十年前?”雨柔眼神一动,“端贵妃今年正好二十岁。”
一个荒谬却又合理的猜想浮上心头:难道端贵妃并非沈玉娘的外孙女,而是她的亲女儿?当年的“病逝”是假,将孩子送入宫中,借由亲戚身份抚养才是真?这样一来,她对外祖父的依赖、对沈玉娘旧部的掌控,就都说得通了。
这时,冷宫传来消息:那位废太妃疯了,嘴里反复喊着“玉娘害我”“金桂有毒”。
雨柔和秦岳对视一眼,事不宜迟。
夜探冷宫比想象中顺利,废太妃被关在最深处的偏殿,门窗都钉着木板,只留一道缝隙透气。雨柔模仿着猫叫发出暗号——这是她早年在江湖上学的法子,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缝隙里递出一张揉皱的纸,上面是用烧焦的木炭写的字:“玉娘有女,养在贵妃身侧,金桂为记,月圆则乱。”
月圆则乱?今夜正是满月。
两人刚离开冷宫,就见端贵妃宫里方向火光冲天,伴随着尖叫声。赶到时,只见偏殿燃起大火,端贵妃抱着三皇子站在廊下,脸色苍白,而起火的地方,正是她平日存放私物的书房。
“快救火!”端贵妃声音发颤,“我刚收到消息说书房有异动,过来就看到火已经烧起来了……”
秦岳示意手下灭火,目光却扫过端贵妃的裙摆——上面沾着的金桂花瓣,比御花园的要新鲜得多,显然是刚摘的。而三皇子手里攥着的香囊,绣的正是缠枝莲,与那半块绣帕一模一样。
火被扑灭后,书房已成废墟。雨柔在灰烬里找到一块烧变形的金属牌,上面隐约能看出“玉”字的轮廓,与周院判那枚玉牌正好能拼合。
“看来,有人想毁掉所有与沈玉娘有关的东西。”雨柔低声道。
端贵妃突然跪坐在地,抱着三皇子哭道:“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是有人要害臣妾啊!”
三皇子被吓得大哭,断断续续说:“母妃……母妃让我把香囊送给周爷爷……”
所有线索都指向端贵妃,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雨柔却注意到,端贵妃哭的时候,眼神一直在瞟向冷宫的方向——那里,废太妃的偏殿漆黑一片,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这场火,烧掉的不仅是书房,还有端贵妃想撇清关系的最后一点底气。而那个藏在暗处,既能操控端贵妃,又能借三皇子之手行事的人,依旧没露出水面。
满月的光透过浓烟,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一张铺展开的网,正慢慢收紧。
火势熄灭后的书房一片狼藉,焦黑的木梁低垂着,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雨柔蹲下身,用树枝拨开一堆灰烬,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是那枚被烧得变形的“玉”字牌,另一半恰好嵌在旁边的砖块缝隙里,合在一起时,断裂处的锯齿严丝合缝。
“这枚玉牌,原是一对。”雨柔将两块碎片拾起,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沈玉娘当年与废太妃情同姐妹,各持一半,作为信物。”
端贵妃抱着三皇子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孩子肉里。三皇子疼得直哭,抽噎着喊:“母妃,疼……”
秦岳看了眼端贵妃瞬间煞白的脸,沉声道:“三皇子刚才说,是你让他送香囊给周院判?”
“不是的!”端贵妃慌忙否认,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是……是有人冒充我的笔迹写了纸条,让三皇子去送的!我根本不知情啊!”
“哦?”雨柔挑眉,将那半块绣帕扔到她面前,“那这绣帕,总不是别人冒充你绣的吧?缠枝莲纹,与你玉簪上的分毫不差,连线头的打法都一样。”
端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盯着绣帕的眼神充满惊恐。这时,冷宫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秦岳立刻示意侍卫过去查看,没过多久,侍卫回报:“废太妃……自缢了。”
“又死了一个知情人。”雨柔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剜向端贵妃,“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端贵妃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皇子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忽然指着端贵妃的袖口:“母妃,你的手……流血了。”
众人看去,只见端贵妃的袖口渗出暗红色的血迹,顺着指尖滴落在焦黑的地板上。秦岳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翻看——伤口是新划的,边缘整齐,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器物割伤。
“这是……”秦岳皱眉,忽然想起什么,“周院判指甲缝里的金粉,与你袖口沾着的金桂粉末,成分完全一致。”
所有证据都指向端贵妃,她却只是摇头,眼神涣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雨柔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不对劲。若真是她所为,此刻要么极力狡辩,要么索性承认,绝不会是这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她转头对秦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挥手让侍卫先将端贵妃和三皇子带回偏殿看管。
待众人散去,雨柔再次走进废墟,指尖在墙壁上轻轻敲击。忽然,一块砖块发出空洞的回响。她示意秦岳帮忙移开砖块,后面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泛黄的日记,和一张婴儿的生辰八字——日期正好是二十年前,与端贵妃的生辰完全吻合。
日记里记载着沈玉娘的心事:“玉娘有女,不便入宫,托于外戚,以桂为记……”后面的字迹被泪水晕染,模糊不清。但足以证明,端贵妃确实是沈玉娘的女儿,而非外孙女。
“看来,她也是枚棋子。”雨柔合上日记,“真正在背后操纵的人,利用她的身份布局,现在又想让她背锅。”
秦岳看着那串生辰八字,沉吟道:“废太妃自缢前,曾让人给我递了张字条,上面写着‘坤宁宫偏殿的地砖’。”
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而现任皇后,正是当年主审“巫蛊案”的刑部尚书的女儿。
雨柔眼神一凛:“看来,这盘棋的中心,比我们想的更深。”
月光透过废墟的破洞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照亮了两人凝重的神色。这场围绕着沈玉娘旧案的争斗,才刚刚揭开一角,真正的对手,终于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