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成与夏倾月的婚礼筹备在圣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云韵与嬴鑫却始终惦记着那桩悬而未决的心事。
这一日,嬴鑫寻了个由头,将吕修缘请到了自己在圣地的书房。书房内檀香袅袅,布置清雅,与外界的热闹形成对比。
“三哥,坐。”嬴鑫亲自为吕修缘斟上一杯清茶,神色如常。
吕修缘双手合十谢过,端坐于蒲团之上,眉目低垂,宝相庄严。但嬴鑫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原本圆融的佛光,似乎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
嬴鑫没有绕圈子,他抿了一口茶,看着吕修缘,忽然用一种带着追忆的语气说道:“三哥,还记得我们兄弟初识之时吗?那时的你,可不像现在这般……拘谨。”
吕修缘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嬴鑫继续道:“我记得,你虽是佛子,却从不忌酒肉,行事洒脱不羁,常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与我们兄弟在一起时,更是豪气干云,快意恩仇。那时的你,佛心通透,自在由心,何等的潇洒。”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魔力,将吕修缘拉回到了那段年少轻狂、兄弟仗剑的岁月。那时的他,的确是那般模样,佛法于他,是智慧,是力量,是渡世之法,而非束缚自身的枷锁。他可以与二哥郑阳论道(歪理邪说),可以与四弟谢天宇比试定力(虽然每次都输),更可以为了兄弟情义,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吕修缘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是了,就是从那一夜之后。从那场荒诞而无法挽回的意外之后。从那与岳母凤清音有了肌肤之亲,甚至……(他不敢深想)之后。
那份沉重的业障,那份悖德的愧疚,如同最坚固的锁链,一层层缠绕在他的心上,让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般肆意洒脱。他开始更加严格地持戒,更加刻苦地诵经,试图用清规戒律来镇压内心的波澜,用佛法经文来洗涤那不该滋生的情愫。
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五弟嬴鑫早已看在眼里。
“三哥,”嬴鑫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忍,“你我兄弟,曾立誓同生共死,福祸共之,本不应有任何秘密。但有一事,关乎你的道心根基,更牵扯数人命运,我与韵儿反复思量,踌躇良久,终究认为……不能再瞒你下去。”
吕修缘抬起头,对上嬴鑫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拧紧,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坐在嬴鑫身侧的云韵,此刻也深吸了一口气,绝美的面容上满是复杂与怜惜。她接过了嬴鑫的话,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如同九天神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落在吕修缘的神魂之上:
“修缘,不韦那孩子……你平日也常见,觉得他聪慧可爱,与你投缘。但他,并非仅仅是我与鑫儿认下的义子那般简单。”云韵的指尖微微颤抖,被嬴鑫悄然握住。她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的亲生母亲,是清音姐姐,凤凰族的族长,凤清音。”
吕修缘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窒。
而云韵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彻底推入了无底深渊:“而他的父亲……是你,吕修缘。”
啪嗒!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刺耳。
吕修缘手中那串由万年静心檀木所制、受他佛力温养多年、早已堪比佛宝的念珠,竟承受不住他心神剧烈震荡下无意识勃发的力量,绳绷珠断!一百零八颗圆润的檀木珠子,如同失去了所有依托,噼里啪啦地迸溅开来,滚落一地,杂乱无章,一如他此刻瞬间崩碎、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心防!
“你……你们……说什么?!”
他猛地从蒲团上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旁的茶几,杯盏倾覆,灵茶流淌一地,清香四溢,却无人顾及。他周身原本平和温润的佛光,此刻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涌、明灭不定,时而金光大盛,时而晦暗如墨。那双本该古井无波、洞彻世情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骇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了多年、却在此刻被这惊天真相轰然引爆的、对凤清音那复杂难言的情愫!
“不韦他……是……是我的……”他的声音嘶哑干涩,颤抖得几乎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句子。那个孩子,那个他每次见到,都会因其眉眼间的灵秀与隐约的熟悉感而心生喜爱,觉得格外投缘的孩子,竟然是他和……和凤清音的血脉骨肉?!
这怎么可能?!那一夜,明明只是一场不该发生的错误!一场意外!事后他以为最大的业障是与风清音发生了悖德的关系,为此日夜忏悔,苦苦压制。怎么会……怎么会还留下了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流淌着他和凤清音共同血脉的证明?!
然而,看着嬴鑫和云韵那无比严肃、绝无半分开玩笑意味的眼神,联想到不韦那与自己年少时确有几分神似的眉眼轮廓,联想到凤清音对不韦那异乎寻常的关心、那远远超出对寻常晚辈的呵护,以及她偶尔凝望孩子时,眼中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混合着深情与痛苦的复杂光芒……所有的线索,所有曾被他自己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他无法否认、也无法逃避的残酷事实!
巨大的冲击,远超他修行路上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心魔劫难,如同毁天灭地的混沌海啸,毫无保留地席卷了他的神魂识海!他一直以为那场意外最大的苦果是由自己和凤清音默默吞咽的苦涩,却万万没有想到,凤清音独自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出千倍、万倍!她不仅背负着与自己悖德的沉重枷锁,更独自孕育、在无人知晓的隐秘中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为了女儿灵儿,为了凤凰族的声誉,为了不让他这个“罪魁祸首”更加痛苦,她甚至选择了隐瞒,连相认都不能,只能以“姨娘”的身份,远远地、贪婪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长!
而她呢?他这个口口声声要普度众生、要斩断业障的佛子,又做了什么?他像个懦夫一样,躲在万佛宗的晨钟暮鼓里,躲在佛法经文的字句之间,假装一切从未发生,用冷漠与疏离在她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上了一把盐。他用看似坚定的持戒,来掩饰内心的慌乱与……那潜藏于灵魂深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对那位风华绝代、清冷孤寂的风清音那一丝不该有的悸动。
“为……为什么……”吕修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话语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怨怼与痛苦。如果早知道……早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是否还会选择一味地逃避?是否还会让她独自承受这如山如海的压力与辛酸?
“因为清音姐姐不让。”云韵眼中泪水终是滑落,她哽咽道,“她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承受不住,佛心崩溃;她更怕……你会因为责任或是其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从而伤害到灵儿,破坏你们现有的家庭。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背负所有,独自吞咽这枚苦果。修缘,清音姐姐她……真的太苦了,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噗——”
吕修缘闻言,身形猛地一个踉跄,一口逆血竟直接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月白的僧袍。他扶住身旁的书架,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脑海中,凤清音那清冷孤寂、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薄冰的身影,那看着不韦时隐忍到了极致、却又深沉如海的母爱目光,那偶尔在聚会中与他视线相撞时,迅速避开、带着慌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的眼神……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他的心,如同被无数根淬毒的冰针反复穿刺,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用力揉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痛得他神魂都在颤栗!无边的愧疚如同深渊将他吞噬,对凤清音无尽的怜惜与心疼如同野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那被道德伦理死死压抑了多年的、对凤清音那份特殊而悖德的情感,在这一刻,伴随着父爱本能的自发涌现,如同决堤的星河之水,汹涌澎湃,以摧枯拉朽之势,几乎要冲垮他所有的理智、坚持与修行多年的佛心!
业障!这才是他真正的、最大的业障!并非仅仅是那一夜意外的本身,是他对凤清音默默承受的巨大痛苦的视而不见!是他对自身内心深处真实情感的恐惧与否认!
“灵儿……灵儿她知道吗?”他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无法想象,若纯真烂漫、深爱着他、也深爱着母亲的灵儿得知真相,会是何等反应?那对她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还不知道。”嬴鑫沉声回答,上前一步,扶住吕修缘有些摇晃的身体,渡过去一缕精纯平和的元气,“灵儿心性纯真善良,我们不敢,也不能贸然告知。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未来走向何方,关键……在你,三哥。”
在我?
吕修缘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嬴鑫和云韵。告诉他真相,不是为了谴责,而是为了让他……做出选择吗?
是继续鸵鸟一般,装作一无所知,维持着表面那脆弱不堪的平静,让凤清音继续在无边的苦海中沉沦,让不韦永远活在身世的迷雾之中,让自己也永远困在这愧疚与压抑的牢笼里,直至佛心彻底蒙尘,修为再无寸进,甚至走火入魔?
还是……勇敢地去直面这一切,去撕裂那虚伪的平静,去承担起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去正视内心那复杂而真实的情感,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是伦常的颠覆,是可能彻底失去灵儿、身败名裂的风险,也要给凤清音一个交代,给不韦一个名分?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一生追求佛法真谛,寻求超脱轮回,自诩智慧通达,此刻却发现自己深陷这世间最复杂、最悖论的情劫与业障之中,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无边苦海,难以自拔。
“我……我需要……时间。”吕修缘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迷茫,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我需要……好好考虑。”他缓缓地、艰难地弯下腰,不再动用任何佛力,只是用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一颗一颗,极其缓慢而专注地,拾取着散落一地的檀木佛珠。每一颗珠子入手,都冰凉刺骨,仿佛在提醒着他那已然破碎、亟待重塑的禅心。
他没有再看嬴鑫和云韵,默默地、步履有些蹒跚地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融入了外面那片喜庆的灯火与喧嚣之中。然而,他的背影,却与这欢庆的氛围格格不入,充满了挣扎、沉重与几乎要将脊梁压弯的巨大压力。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云韵担忧地倚在嬴鑫身侧,美眸中满是忧虑:“鑫儿,我们……是不是逼他太急了?这真相对他而言,太过残酷。”
嬴鑫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吕修缘离去的方向,深邃如夜空:“有些脓疮,若不狠心挑破,只会在内里不断溃烂,最终侵蚀掉所有的生机与希望。是继续被这业障束缚,画地为牢,最终佛心寂灭;还是破而后立,于这万丈红尘、无边情劫中,找到属于他吕修缘自己的‘佛’,明心见性,这需要他自己去悟,去抉择。我们能做的,只是给他真相,在他做出选择后,无论那选择为何,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为他分担。”
窗外,夕阳已然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天边最后一丝橘红色的余晖,也渐渐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带着一种绚烂过后、无法挽留的悲壮。吕修缘的未来,他与凤清音、凤灵儿以及凤不韦那个孩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命运丝线,都系于他接下来这沉重无比的“考虑”之中。
一场关乎人伦、情感、责任与无上佛道的惊心风暴,正在这位曾经的潇洒佛子、如今的迷茫僧人心海中,以前所未有的猛烈之势,悄然酝酿,等待着最终爆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