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
玉帝与王母宣旨召集群仙，称要查一桩案子。
不出意外的，这案子最后落到了真君神殿。
真君神殿前，前来调令的仙官眼神古怪，声音却一板一眼。
“大圣，此案需由您出马，二郎真君协同。”
孙悟空抬眼，金瞳里闪了一道光，漫不经心地问。
“案子？什么案子？”
仙官咽了口唾沫。
“有仙子下凡，疑与凡人私通，还偷了蟠桃，桩桩件件已然触了天条，天庭要您查明，再将二人按律处罚。”
孙悟空手里的酒壶咚的一声磕在石阶上。
它明白自己怀揣的不安是什么了。
凡人生老病死也算寿终正寝，并无不妥。
可若是天庭插手，这又算什么？
凡人与仙子。
这四个字一出来，它脑子里就闪过那晚的画面。
小院的灯火、女子轻轻合门的身影。
孙悟空面上还是咧嘴一笑，语调却吊儿郎当。
“俺上天还没几日，第一件差事就让俺去捉姘头？不知该说是玉帝王母是太瞧不起俺，还是太瞧得起这对姘头？”
仙官不敢接话，低头。
“玉帝与王母之意……大圣天眼通明，火眼金睛，最能辨是非。”
孙悟空打了个哈哈，把棒子往肩上一杵，不再多问。
……
夜里。
孙悟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它盯着屋顶的梁木发呆，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凡人虚弱的咳嗽声。
它想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个寻常的凡人，寿命快尽，生死早注定了。
此事插手与否皆成定局。
可偏偏心里翻涌得厉害，像有什么要冲破胸口。
都怪唐僧。
孙悟空翻了个身想道。
它也就这点毛病，还都是被那秃子磨出来的。
翌日。
孙悟空起了个大早，走到殿外。
风卷来，吹的檐铃叮当作响。
二郎神已立在阶下，银甲照耀着冷光，三尖两刃刀负在背后。
“真君起的倒是早。”孙悟空挑眉，咧嘴一笑。
二郎神嗓音淡淡，“走吧。”
两人踏云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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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西。
光从云缝里斜斜洒下，把小城勾出一圈昏金色的光晕。
巷口的布幡被风吹得乱翻，檐下挂的风铃却没响。
孙悟空踩着屋脊，懒洋洋往下瞧，指尖一路划过瓦脊，带下一串灰。
“就是这儿。”它停住低头看。
院门落着栓。
里头传出两道声音。
男子压低嗓子咳了一声。
女子声音焦急，“我带了药。”
青年笑着，声音极轻。
“你又偷偷出来了。”
孙悟空金光在眼底一闪。
它一眼就瞧见女子袖里藏着东西。
一包灵芝末，一节桃核。
核心里残着一丝清气，那是蟠桃的气息。
“这小仙女胆倒不小。”
孙悟空挑眉。
“是从仙宫里偷出来的，抠得还挺干净。”
二郎神没说话，黑眸沉沉看着二人，不知在想什么。
孙悟空转头看他。
“真君准备咋整？直接破门抓人？还是念一堆天条后再抓人？”
二郎神眸色昏暗，声音波澜不惊。
“你打算如何？”
“先救人。”
孙悟空把棒子横在膝上，眯着眼。
“命要紧，这人寿数未尽，天庭的规矩，不应牵扯到凡人。”
二郎神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孙悟空心里暗暗一动。
这段时日二郎神的脾气好的近乎有些诡异了。
但孙悟空还是忍不住勾唇一笑。
“走吧，俺去敲门去。”
孙悟空先翻身下屋檐，稳稳落在院门前。
手指轻轻叩了三下，不急不重，像寻常邻居敲门。
里头静了一瞬。
女子先是慌，急急嘘了一声，叫青年别出声。
隔了一会儿，才问。
“谁？”
“报恩的。”
孙悟空笑着回。
“俺家老人前些年在山上被猎户所伤，幸得恩人相助，今天正是来报恩。”
院内二人面面相觑。
门闩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女子抬眼，只见门外立着个村妇，明明脸上都是皱纹，眼睛却亮，笑容坦荡。
她还没反应过来，孙悟空已把门推开一掌宽，往里瞧。
二郎神没进门，只是远远背着光站在阴影里。
女子被孙悟空一惊，袖口一紧，像要把东西藏好似的。
欲盖弥彰。
孙悟空眼尖，全看在眼里。
它不拆穿，反而把手里糖葫芦举起，笑得轻松。
“先吃个甜的压压惊，瞧你们瘦得跟柳条似的，风一吹都能吹跑。”
女子和青年对望一眼，犹豫着接过。
见他们防备心重，孙悟空自己咬了一口手中糖葫芦。
孙悟空走进院子，像个串门的邻居，四下打量。
“这儿漏风的厉害啊。”
孙悟空手在袖子里捏诀，暗暗修缮了下缺口。
女子一眼看出名堂，防备心骤起，再也顾不得伪装，护在男子身前。
青年默默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他咳了一声，沙哑问。
“你究竟是……”
“好吧，俺其实是山里的狐狸仙，是见你们过得太苦了有点碍眼。”
孙悟空咧嘴一笑，语气活泛。
“装作凡人是怕吓到这位小哥，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
女子听到碍眼二字，更是警惕。
孙悟空像没看见似的转身走到桌边，捡起那碗药汤，舀一口在鼻尖下嗅了嗅，摇头。
“火气太盛了，滋补是真，可用在这副虚弱的身体上怕是会加快病情。”
“有纸笔么？”
青年一怔，下意识拉开抽屉。
孙悟空刷刷写了几味药。
“这几样，照方子煎，这三日先压火气。三日后，就会慢慢痊愈起来。”
那字迹锋利中带着几分潦草，却透着股劲儿。
阴影处的二郎神一直没吭声，只看了一眼方子又移开。
女子接过方子，心头一震，却不敢再问。
青年突然急咳，泪水涌到眼角。
孙悟空眸光动了动，却没显出来，只一句。
“对了，糖葫芦还不错，俺亲手做的。”
孙悟空转身走到门槛，随手把松松的门闩提紧，让它插牢。
然后当面化作一阵金光飞远。
留下二人相视。
……
出了巷口，二郎神才低声开口。
“你打算何时收？”
“急什么。”
孙悟空扛起棒子，语气吊儿郎当。
“她虽偷了蟠桃核，下界和凡人私会犯了天规，但也是在救人续命，这是功德，一码归一码。”
二郎神静静看它一眼。
“那两串糖葫芦是？”
“自然是俺珍藏的蟠桃咯！那可是俺亲手搓成糖葫芦的！哈哈哈哈，俺都有点佩服自己……”
蓦地，孙悟空自知失言，眯起眼打量二郎神。
“真君竟然套俺的话！”
二郎神黑眸定定看着孙悟空。
“你管这叫套话？”
孙悟空怔了怔，那双眸子太深太黑，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将它沉溺一般。
忽然，孙悟空笑了。
“二郎真君倒是挺给面子，居然没有扯一堆天条来堵俺的嘴。”
闻言，二郎神只淡淡道。
“你要收的时候，告诉我。”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