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王举低喝一声，并非宣之于口，而是道心之音。
他右腿如同挣脱无形枷锁，缓缓抬起，落下时，脚掌与坚硬的山岩接触，发出沉闷的“咚”声，一圈细微的尘埃以落脚点为中心震荡开来。
紧接着是左腿，同样的缓慢，同样的沉重。
他开始了真正的攀登。
每一步，都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躯壳在哀鸣，骨骼承受着千钧重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混沌道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吞噬转化而来的秘力疯狂输送到四肢百骸，修复着因重压而产生的细微损伤，但新的压力又瞬息而至，如同永无止境的拉锯战。
灭绝道韵无孔不入，顺着重力场渗透进他的毛孔，钻入他的经脉，试图冻结他的气血，磨灭他的生机。
皮肤表面开始出现细微的干裂迹象，如同久旱的大地，但转瞬又被混沌光晕中蕴含的生机修复，周而复始，带来的是如同凌迟般的痛苦。
这不仅是肉身的煎熬，更是心神的酷刑。
神识被压缩在方寸之地，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囚笼。
外界的感知变得模糊，唯有自身沉重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那无休无止的湮灭之音在脑海中放大、回荡。
孤独、压抑、乃至一丝对绝对大寂灭的恐惧，开始如同毒蛇般悄然噬咬他的道心。
“万物皆虚，万法皆寂……”
太玄石碑上的真言在心间流淌。此刻亲身体验，方知这“虚”与“寂”二字是何等沉重。
没有一颗强大的道心，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心境退转，然后变成疯子。
但王举的眼神，穿过浓稠的灰雾，依旧坚定。
他回想起鸣霄古国的雷狱，禾黍国的生机，烛阴国的灯火，水镜国的镜影……万般经历，皆成过往，唯有道途永存。
混沌之道，岂能被区区域场与道韵所阻？
“我心如混沌，包容万有，亦能承载万钧！”
道心在拷问中非但没有崩溃，反而愈发凝练。
那真如之韵在识海中大放光明，如同定盘之星，驱散迷惘与恐惧。
佛魔二气在重压下加速循环，魔意吞噬痛苦化为力量，佛光净化杂念带来清明。
他不再去思考还有多远，不再去感受那无边的痛苦。
他的全部精神意念，都集中于当下这一步。
抬起，落下。再抬起，再落下。
汗方沁体，即为寂灭道韵所蒸；血未及沸，已遭千钧重力所镇。
其身若不知倦怠之傀，亦似苦行求道之僧，以血肉为渡筏，以心神为棹桨，逆溯于终焉死寂之绝域。
举步维艰，如负山岳。
落足沉凝，似陷泥淖！
然王举之目灼灼如星，其心皎皎如月，混沌道基沛然运转，化外压为砥砺，转侵蚀为资粮。肌骨崩而复愈，于毁灭中得坚韧；灵台浊而还清，在煎熬内见真如。
彼时，周身道韵与山中寂灭之气交感，渐生玄妙。
重力虽剧，反淬其体魄；终末虽怖，愈明其本性。步步劫难，步步新生。于无生处窥见道机，于大寂中得闻真言。
此乃荆棘之路，亦是登天之阶。经淬炼之苦，方能铸就不朽之基！
王举忘晨昏，遗寒暑，唯知拾级而上。
不知过了几月，亦或是几载，他袍袖尽化齑粉，露赤铜之躯，其上道纹自生，隐现混沌之象，一头墨发狂舞，根根沾染寂灭霜华。
七窍渗血，甫出即凝为玄色晶珠，坠地铿然，内含生灭真意。
重压之下，脊梁愈挺，如神山承天；
寂灭之中，道心愈明，似古镜拂尘。
忽闻体内传大道希声：
脊柱二十四节，节节雷音迸发，如惊蛰初醒；
混沌灵田之内，藏神石鸣颤，似黄泉回响。
原是以身为炉，纳寂灭为炭，炼重力为砧，正在千劫淬炼间，将一身修为重新锻打！
他足下忽轻三寸，竟在绝灭之地踏出氤氲道迹。
至此，大灭真意已被混沌道基化去锋铓，反成滋养。
抬眼望，灰雾渐薄处——
忽见一株枯梅立于危崖，枝头三点红萼，正在寂灭风中傲然绽放。
“额……大灭之地的生机？”
王举心中一惊，仔细一看：
忽见危崖孤绝处，枯梅虬枝畔，竟立一素衣女子。
其形也，似青烟聚散，若朝露凝虚，周身流转非生非死之气，与这寂灭之境浑然合一。
她玉足赤裸，踝间系着九枚玄黑铃铛，然寂然无声，仿佛连声响都被此间道韵吞噬。
女子轻抬素手，指尖抚过梅枝，所触之处，红萼愈发娇艳，而梅枝枯败愈甚。
那女子静立无声，却仿佛是整个大灭山寂灭意志的化身。
她并未看向王举，依旧凝视着那株枯梅，但一股无形无质、却比周遭重力与灭绝道韵更加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已如潮水般将王举彻底淹没。
王举周身一紧，感觉自身的“存在”正在被某种力量审视、剥离。
他引以为傲的混沌道基，此刻运转竟显晦涩，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琥珀之中。
连思维的速度，都似乎变得迟缓。
女子缓缓侧过头，面容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流动的水镜，唯有那双眸子，清澈得可怕。
她似乎看穿了一切，王举身上一切秘密在她眼中仿佛无所遁形。
甚至包括无天魔丹之秘！
她并未动作，王举却感觉肩头一沉，仿佛那九枚寂灭无声的玄黑铃铛，已然压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铃铛无声，他的识海深处却响起阵阵直抵本源的嗡鸣，震得他真灵摇曳，连刚刚稳固的“真如”之韵都泛起了涟漪。
她朝着王举，微微踏出一步。
玉足落下，无声无息。
下一瞬，她已出现在王举身前，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一尺。
女子依旧沉默无言，只是那双倒映万道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王举，似是在观察一件物品。
王举心中警兆如太古雷池炸裂，却骇然发现，自己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凝聚！
并非威压，更胜威压。
周遭的寂灭道韵与那奇异重力，在这一刻仿佛化为了绝对顺从她意志的实体，化作亿万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从肉身到神魂，乃至最深层次的法力运转、道韵流转，彻底冻结、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