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斯中学的食堂嘈杂得像个菜市场，学生们的谈笑声、餐具的碰撞声和厨工大婶的吆喝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闷热的声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番茄酱、炸薯条、以及某种说不清的肉饼味。
靡思端着她的午餐——一份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沙拉和一盒牛奶，在拥挤的餐桌间穿行。她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达斯汀、迈克、卢卡斯和威尔正挤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达斯汀正眉飞色舞地对着一个吃了一半的汉堡比划着什么，大概是在复盘某个游戏战局。
“嗨，这里有人坐吗？”
靡思的声音像一股清泉，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
四个男孩同时抬起头。达斯汀看到是她，眼睛一亮，立刻把自己的书包从旁边的空位上挪开，热情地拍了拍椅子。
“当然没有！快坐，快坐！你来得正好，我刚跟他们说到我们上次是如何差点干掉一个魔……呃，一个大家伙的。”他及时刹住了车，含糊地改了口。
迈克只是点了点头，视线很快又飘向了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卢卡斯则上下打量了靡思一番，眼神里带着审视。只有威尔，在靡思看过去的时候，飞快地低下了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用叉子戳着餐盘里的青豆。
靡思从容地坐下，打开牛奶盒，喝了一小口。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等达斯汀那阵兴奋劲儿稍微过去一点。
“我刚才在走廊看到一张很有意思的海报，”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画着一个恶魔的头，下面写着‘地狱火俱乐部’。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池塘。
达斯汀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像是找到了新的话题：“哦！地狱火！那是我们高中的d&d社团！超——酷的！他们的首领，艾迪·曼森，简直就是个传奇！”
“d&d？”靡思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疑惑。
“《龙与地下城》！你不知道吗？”达斯汀的表情夸张得像天塌下来一样，“就是那种……呃，角色扮演游戏。你有自己的角色，有属性，有技能，然后我们有一个地下城主，也就是dm，他来讲述故事，设置怪物和谜题，我们用骰子来决定行动是否成功。这比任何电子游戏都棒！”
他解释得手舞足蹈，几乎要把餐盘里的番茄酱甩到迈克脸上。
“听起来是挺复杂的。”靡思微笑着说，然后把问题拉了回来，“那……艾迪·曼森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怪胎。”卢卡斯突然插话，语气里带着点不屑，“一个留着长头发，天天穿着皮夹克的……怪胎。而且他高中读了好几年了，还没毕业。”
“嘿！艾迪才不是怪胎！”达斯汀立刻反驳，“他只是……特立独行！而且他是霍金斯有史以来最棒的dm！他的战役设计得就像一部史诗！充满了火焰、鲜血和摇滚乐！”
“他看起来确实……有点吓人。”迈克也开口了，他的眉头微蹙，看着靡思，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问这个干什么？”
迈克的质问让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达斯汀的热情冷却了下来，卢卡斯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连一直沉默的威尔，也停下了戳青豆的动作，悄悄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靡思一眼。
他们四个就像一个严密的整体，当感觉到有外来者试图窥探他们的核心世界时，会本能地竖起防备。
靡思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但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从容地叉起一小块生菜，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没什么，只是刚才碰到一个女孩，她警告我离他们远一点，说他们很危险。”她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光坦然地迎上迈克的审视，“我只是有点好奇，一个游戏社团，能有多危险？”
她把麦克斯的警告抛了出来，既解释了自己提问的动机，又巧妙地将自己置于一个无辜的好奇者的位置上。
“一个女孩？红头发，踩着滑板的那个？”卢卡斯立刻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靡思点了点头。
“是麦克斯。”卢卡斯下了结论，然后靠回椅背，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她当然会这么说。她觉得d&d是小孩子的游戏。”
“她就是不懂得欣赏！”达斯汀立刻为自己的爱好辩护，“‘地狱火’才不危险！我们只是在玩游戏！艾迪……好吧，他有时候是有点疯狂，他会在桌子上跳来跳去，模仿怪物的声音，还会把d&d和重金属音乐混在一起。但他是个好人！”
“他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迈克也松开了紧蹙的眉头，语气缓和了下来，“就像卢卡斯说的，很多人都觉得我们是怪胎。”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扫过达斯汀，也扫过低着头的威尔。
靡思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明白了，“怪胎”这个词，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标签，更是一种身份认同。他们因共同的“怪”而紧密联结。
“所以，‘危险’只是因为他看起来很酷，而且玩的游戏不被理解？”靡思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完全正确！”达斯汀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你比麦克斯懂事多了！”
卢卡斯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谈话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靡思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今天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她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开始询问他们在游戏里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达斯汀立刻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他的吟游诗人“无牙的苏斯”。
在达斯汀的讲述中，午餐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当解散的铃声响起时，达斯汀还在意犹未尽地模仿着怪物被圣水灼烧的惨叫。
“……然后，我就用我的鲁特琴给了它最后一击！砰！经验值到手！”
迈克和卢卡斯已经站起身，不耐烦地催促着他。
“走了，达斯汀！我们还要去克拉克先生那里还投影仪！”
“知道了知道了！”达斯汀一边应着，一边还不忘对靡思说，“下次，下次我把我的角色卡带来给你看！你会喜欢的！”
说完，他便被朋友们一左一右地架走了。
餐桌旁，只剩下了靡思和还没有动身的威尔。
男孩依然低着头，似乎在等着所有人都离开，他才敢行动。他面前的餐盘几乎没怎么动过，那几颗被戳来戳去的青豆显得格外孤单。
靡思没有立刻起身。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这是她从加州带来的。她剥开锡纸，掰下一半，然后把剩下的一半连着锡纸，轻轻地推到了威尔的餐盘旁边。
她的动作很轻，没有说话。
威尔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半块巧克力，又看了看靡思。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像一只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向它投喂的流浪小动物。
靡思只是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探究或怜悯，只有纯粹的友善。眼角的泪痣和唇边的酒窝，在食堂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她什么也没说，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餐盘，转身离开了。
威尔独自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半块静静躺着的巧克力。食堂里的人渐渐散去，变得空旷起来。他犹豫了很久，手指蜷缩又张开，最后，他才伸出手，用指尖非常、非常轻地碰了一下那块巧克力，仿佛在确认那不是一个幻觉。
巧克力的温度，似乎顺着他的指尖，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