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课的空气沉闷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哈里森先生的声音在教室里平铺直叙地回荡,讲述着葛底斯堡战役的细节,窗外的阴云将光线过滤得毫无生气,投射在课桌上,连尘埃的舞动都显得有气无力。对大多数学生来说,这只是又一个需要熬过去的周一上午。
靡思的位置在教室中后排,视野正好能看到斜前方几排的克莉丝汀·帕克。那个在走廊里偶遇的、抱着素描本的安静女孩,此刻正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伏在桌上。她的头枕着自己的手臂,身体却绷得笔直,仿佛在睡梦中仍在与什么东西角力。她的肩膀正随着急促的呼吸轻微地、不规则地颤抖着,额前的几缕金发已经被冷汗浸湿,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靡思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那不是安稳的睡眠,更像是一场无声的酷刑。女孩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呓语,但声音微弱到被老师的讲课声完全覆盖。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担忧攫住了靡思。她看着克莉丝汀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她拿起一支铅笔,身体微微前倾,用末端的橡皮头,轻轻地、试探性地戳了戳克莉丝汀的后背。
“你好….醒醒。”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温柔得像一声耳语。
然而,就是这样一声轻柔的呼唤和触碰,却像点燃了炸药的引信。
克莉丝汀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她像是被无形的电击穿透,整个人从噩梦的深渊里被硬生生拽了出来。她的桃花眼惊恐地圆睁着,瞳孔涣散,里面倒映着靡思看不懂的、支离破碎的恐怖残影。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溺水得救。
“不……别过来……”一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呻吟从她唇间溢出,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整个教室的嘈杂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讲台上被打断的哈里森先生,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个角落。
哈里森先生停下了讲课,皱起了他浓密的眉毛。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一种混合着不悦和习惯性疲惫的目光看着克莉丝汀。对于韦斯汀山精神病院转来一批“问题学生”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公然在课堂上失控的场面,还是让他感到头疼。
“帕克小姐,我的课有那么催眠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教师惯有的讽刺,“还是说,你梦到了什么比南北战争更有趣的东西?”
一些学生发出了低低的窃笑声。
克莉丝汀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吓得浑身一僵,她像是受惊的小鹿,茫然地环顾四周,眼神里的恐惧还没来得及褪去,又被羞耻和无措所取代。她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哈里森先生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靡思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慌乱。
“对不起,老师。”
她的声音清亮而诚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我打扰到她了。我刚来,有些课堂上的内容不太明白,想问问她,没想到她睡得那么沉。”靡思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那双桃花眼真诚地望着老师,小小的酒窝浮现在唇边,让人很难对她生出恶感,“是我的错。”
哈里森先生看着这个新来的东方女孩,她的坦然和礼貌让他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卡在了喉咙里。他打量了靡思几秒,又看了看旁边快要把头埋进胸口的克莉丝汀,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好吧,新同学。下不为例。现在请坐下,我们继续上课。”
“谢谢老师。”
靡思坐了下来,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教室里恢复了之前的沉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克莉丝汀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好奇和嘲笑的目光,都因为靡思的举动而转移、消散了。她僵硬的肩膀,也因此放松了一丝。
讲台上,哈里森先生的声音又开始流动,但这一次,靡思和克莉丝汀之间那片小小的空间里,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靡思没有再去看克莉丝汀,只是安静地听着课,做着笔记。她能感觉到身旁那道混合着感激、困惑和一丝胆怯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过了几分钟,当哈里森先生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靡思撕下笔记本的一角,用铅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趁着没人注意,轻轻推到了克莉丝汀的桌上。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你还好吗?
克莉丝汀的视线落在纸条上,那清秀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她愣了很久,才颤抖着手拿起笔,在下面写了一个词,又把纸条推了回去。
谢谢。
靡思看到那个单词,以及写字时微微颤抖的笔迹。她没有再回复,只是侧过头,对克莉 汀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浅浅的微笑。这一次,克莉丝汀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在那双依旧残留着恐惧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坚冰,融化了一角。
她看着靡思转回头去认真听课的侧脸,看着阳光透过云层,在她乌黑的长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克莉丝汀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个明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转学生,和她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她低下头,将那张小小的纸条,悄悄地、珍而重之地折好,收进了口袋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温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