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直接刺入了靡思意识的最深处。它没有温度,没有语调,只是一种纯粹的、承载着指令的信号。
“……将我的指令,直接转化为神经电信号,导入她的听觉皮层。”
是莱克斯·卢瑟。
在这片无边无际、只有冷酷倒计时在闪烁的黑暗中,这道来自外界的声音,就像是漆黑海面上突然亮起的一座灯塔。它突兀,充满了侵略性,却也带来了唯一的、可以被感知的“坐标”。
靡思的意识,像一粒在虚空中漂浮的尘埃,开始艰难地、主动地向着那个声音的源头凝聚。她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去“听”,去理解。
“准备好了吗,小姐?”
卢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你的音乐会……现在才要进入真正的高潮部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棋逢对手的兴奋。靡思能“听”出,他此刻正享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享受着这种将他逼至极限的挑战。
“那个‘清除协议’,它的核心逻辑是自我毁灭,能量源于你脑中的‘奇点’本身。我无法从外部强行拆除它,那只会让你和我一起,欣赏一场绚烂的脑花烟火。”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像是在解说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手术。
“但它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它的运行,是基于一套绝对的、非黑即白的逻辑判断。它在‘保护’你,同时也在‘毁灭’你。这种矛盾,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缝隙。”
黑暗中,那组血红色的倒计时数字,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跳动着。
46:13:21
46:13:20
卢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她完全消化这些信息。
“现在,听好我的指令。不要去抵抗那个倒计时,把它想象成你心跳的一部分,接受它,同步它。”
“然后,集中你的精神,去感受那个‘奇点’。它不是外来物,它是你的一部分,是你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去感受它的存在,不是用眼睛,不是用耳朵,而是用你的……意志。”
他的引导,像一束精准的激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和由垃圾数据构成的“迷宫”,为靡思的意识指明了方向。
靡思开始尝试。她不再去关注那个冰冷的倒计时,任由它在自己的意识背景中闪烁。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沉入了更深、更核心的地方。起初,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比黑暗更深邃的混沌。但渐渐地,她“感觉”到了。
那是一个点。
一个无限小,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点。它没有形态,没有温度,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它就在那里,安静地、永恒地存在于她的意识核心。而那个所谓的“清除协议”,就像一层附着在这个“点”上的、充满了敌意的外壳。
“很好。你的脑电波显示,你已经找到它了。”卢瑟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现在,最关键的一步。那个协议的触发指令,是‘非法入侵’。那么,我们就给它一个新的、拥有更高优先级的指令。”
“用你的意志,去告诉它——‘授权’。”
“不是用语言,不是用思考。而是将‘授权’这个概念,这个意念,变成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信号,烙印在那个‘奇点’上。你要让它‘明白’,我,莱克斯·卢瑟,此刻的操作,是经过你——它真正的主人——所授权的。”
“你是钥匙,小姐。现在,用你这把钥匙,去打开你自己的锁。”
靡思的意识,前所未有地集中。她将“授权”这个概念,从所有语言和逻辑中剥离出来,只剩下最核心的、代表着“允许”与“接纳”的纯粹意念。然后,她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将这个意念,缓缓地、坚定地,推向了那个混沌深处的“奇点”。
在外界,卢瑟正死死地盯着操作台。那片代表着“清除协议”的猩红色数据,在靡思的意志接触到“奇点”的瞬间,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像一锅被烧开的沸水。
它在挣扎。
它的底层逻辑,正在遭受来自最高权限指令的覆盖。
“坚持住!”卢瑟的声音变得急促,“它的逻辑正在崩溃!别停下!”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片疯狂涌动的猩红色数据,在达到一个沸腾的顶点后,突然间……平息了。
它们像是退潮的海水,迅速地从蓝色的正常数据区褪去,最终完全缩回了那个“奇点”之中,消失不见。
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整个实验室,重新被寂静所笼罩。只剩下仪器发出的、平稳而细微的嗡鸣。
莱克斯·卢瑟靠在操作台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他看着手术台上依旧沉睡着的靡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疲惫,有狂喜,有对未知的敬畏,以及……一种看待一件完美艺术品般的、极致的占有欲。
他成功了。或者说,他们成功了。
他缓缓地走上前,俯下身,看着她苍白而平静的脸。
“欢迎回来,我的…奇迹。”
手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