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维持着那个姿势，在地板上坐了许久，才将那些令人心碎的画作重新整理好，放回原处。他走到水壶边，倒了一杯温水，又习惯性地试了试温度，确认刚刚好。
他需要做点什么，任何一件具体的、有明确步骤的小事，来转移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和悲伤。
他端着水杯，走到何粥粥身边，蹲下身，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像往常一样轻声说：“粥粥，喝点水，好不好？”
水杯递到她的唇边。
何粥粥的目光依旧涣散地落在虚空中，对唇边的触感和周深的声音毫无反应。她的嘴唇紧闭着，甚至微微抿紧，显示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周深耐心地又将杯子往前送了送，杯沿轻轻碰了碰她的下唇。“喝一点，就喝一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这一次，何粥粥的反应变得激烈了一些。她猛地偏过头，抬起手臂，有些粗暴地推开了周深的手。
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全然的拒绝和烦躁。水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温水溅了出来，洒在周深的手上和裤子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这个动作，像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周深内心早已积满枯草的情绪堆里。
连日来积累的压力、疲惫、挫败感、担忧、自我怀疑……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个小小的、无意识的抗拒动作彻底引爆。
周深猛地站起身！
动作之大，带起了一阵风。他手中的水杯因为突然的起身而脱手，“哐当”一声脆响，摔在地板上，碎裂开来，水和玻璃碎片四溅。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何粥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他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之前强装的平静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几乎要失控的愤怒和绝望。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声音冲出喉咙，尖锐得刺耳，连周深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嘶哑和痛苦，完全不像他平时温和的语调。
“我已经尽力了！！”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推掉工作，没日没夜地陪着你！我学着做所有我不会的事！我忍受你一次次的忘记，一次次的倒退！我告诉自己要有耐心，要等！可是你呢？！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怎么做？！你还要我怎么样才够？！”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一步，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拉扯着。他在质问何粥粥，更像是在质问命运，质问这个永远看不到尽头的、令人绝望的漩涡。
何粥粥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怒火完全吓住了。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她原本茫然的表情被一种纯粹的、小动物般的惊惧所取代。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对她大吼的周深，身体下意识地紧紧蜷缩起来，拼命地向后靠着轮椅背，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去。她小小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溢出几声极轻微的、被压抑的呜咽。
她看不懂他眼中的痛苦和绝望，她只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可怕的愤怒和攻击性。这个一直温柔待她、给她安全感的人，突然变得陌生而恐怖。
周深吼完那一长串话，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喘着粗气，僵在原地。他看到了何粥粥眼中的恐惧，看到了她瑟瑟发抖的样子。
那恐惧的眼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失控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铺天盖地的懊悔。
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竟然对着一个无法理解、无法控制自己、最需要他耐心和包容的人，发泄了自己的情绪失控。
巨大的羞愧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安抚，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了。
画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地板上破碎的玻璃杯和水渍，以及何粥粥压抑的、细微的颤抖，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悲伤和深深的懊悔。周深站在原地，像一尊犯下大错的雕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