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舰，医疗舱。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为这片纯白空间更添几分凝滞感。沈寻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紧紧交握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胶着在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陆烬被救回来了。
过程堪称惊险。沈寻最终通过分析那艘黑色棱镜舰船跃迁时产生的、极其独特的时空曲率涟漪，锁定了其藏匿的大致星域。林辰带领精锐小队发动了突袭，在组织核心成员带着关键数据转移前，成功攻入了实验室，找到了被囚禁的陆烬。
找到他时，他正处于一种极其糟糕的状态。强制性的感知激活带来的神经剧痛尚未完全消退，又因持续的抗审问和精神对抗而精力枯竭，加上战斗中受的一些皮外伤，整个人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医疗官说他身体机能严重透支，大脑活动异常活跃且混乱，需要静养和密切观察。
沈寻就这样守着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他拒绝了林辰让他去休息的建议，只是固执地坐在这里，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看到陆烬满身伤痕、无知无觉地被抬回来时，那种心脏几乎被捏碎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病床上的陆烬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他的脸色苍白，唇瓣干裂，呼吸轻浅。沈寻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时，猛地顿住，缓缓收了回来。
他怕。怕惊醒他，更怕……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就在这时，陆烬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initially 带着一丝刚醒来的迷茫和虚弱，但很快，便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只是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疲惫后的柔和。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地转动着，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床边的沈寻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仪器规律的滴滴声成为了唯一的背景音。
沈寻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看到陆烬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干涩而没能发出声音。
沈寻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递到他唇边，用吸管辅助他一点点喝下。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喝了几口水，陆烬的喉咙似乎舒服了些。他重新看向沈寻，目光沉静，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他看到了沈寻眼下的青黑，看到了他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担忧。
“你……”陆烬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重伤初愈后的虚弱，“没事吧？”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自己，而是问他。
沈寻的鼻尖猛地一酸，强压下涌上眼眶的热意，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差点就……”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抿紧了嘴唇。
陆烬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轻声问道：
“沈寻。”
“嗯？”
“你的信息素……”陆烬的目光仿佛带着温度，细细描摹着沈寻的眉眼，声音低沉而缓慢，“好闻吗？”
沈寻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烬，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问什么？
他怎么会问这个？！
在经历了那样的背叛、隔离、生死危机，在他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躺在病床上的此刻，他问出的第一个、带着明确个人情感色彩的问题，竟然是……你的信息素好闻吗？
这太不符合陆烬的风格了！太不像他了！
难道……难道是那个“感知修复剂”……？
一个惊人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划过沈寻的脑海！他猛地想起，林辰在汇报救援过程时，曾含糊地提到过，在实验室里发现了使用过特殊药剂的痕迹，疑似与神经感知刺激有关……
看着沈寻震惊到失语的样子，陆烬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他没有卖关子，坦诚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回答道：
“那个组织，给我注射了‘感知修复剂’。”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刻骨铭心的感受，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很疼。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脑子里搅。”
沈寻的心狠狠一揪，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撕裂神经的痛苦。
“但是，”陆烬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寻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出沈寻怔忪的模样，里面涌动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在几乎要被疼晕过去的时候……我‘闻’到了。”
他的语气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沈寻的心上。
“很微弱，好像隔着很远很远……但是，很清晰。”陆烬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而清晰，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沈寻的心里，“像冰雪融化，像穿过星海后的第一口呼吸，像……古老森林里，带着青苔的岩石的味道。”
他描述的，正是沈寻SS级“极地苔原”信息素带给人的感觉！清冷，纯净，带着生命韧性的宁静力量！
“那就是……你的味道吗？”陆烬最后轻声问道，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求证。
沈寻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用这样一种方式，笨拙而直接地告诉他——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我找到了你。我“闻”到了你。
不是为了欲望，不是为了匹配度，甚至不是为了安慰。
仅仅是因为，他想知道。他想亲身体验一次，那个属于沈寻的、独一无二的本源气息。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这一次，沈寻没有试图去掩饰，也没有觉得丢人。他只是任由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看着陆烬，看着他那双因为坦诚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哽咽着，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破碎的笑容，回答道：
“嗯……那就是我的味道。”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极地苔原’……是不是……有点太冷了？” (；′??Д??`)
他试图用一点自嘲来缓解这过于汹涌的情绪。
陆烬摇了摇头，他看着沈寻流泪的样子，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又酸又软。他努力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有些颤抖地，缓缓伸向沈寻的脸颊。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温热的、带着湿意的皮肤。
动作生疏而轻柔，带着重伤者的无力，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不冷。”陆烬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他的指尖轻轻揩去沈寻眼角的泪珠，目光专注而温柔，“很好闻。”
他顿了顿，看着沈寻通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无比认真地说道：
“我伪装了十几年……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信息素，只是因为我是我……而救我。”
这句话，他曾在心底说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对着另一个人说出来。是对陆烬不顾自身安危、潜入“破碎新月”、最终为救他而身陷囹圄的回应，也是对他此刻这笨拙却真诚的“感知”与“肯定”的回应。
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那颗在冰冷外壳下，其实同样渴望被理解和接纳的、柔软的内核。
陆烬的手指停留在沈寻的脸颊上，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和真实的温度。他听懂了沈寻话中所有的未尽之言，听懂了那深藏的、十几年的孤独与挣扎。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充满了。
“沈寻。”他叫他的名字，不再是“顾问”，不再是代号。
“嗯。”
“以后，”陆烬的目光坚定而沉稳，如同许下一个永恒的誓言，“不用再伪装了。”
有我在。
这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但沈寻却清晰地听到了。
阳光（模拟的）透过医疗舱的观察窗，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勾勒得温暖而柔和。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鼻。
一人躺在床上，虚弱却目光灼灼；一人坐在床边，流泪却笑容真实。
没有激动人心的告白，没有缠绵悱恻的亲吻，只有在这静谧病床前的、毫无保留的双向剖白。剥开了层层伪装、猜疑与隔阂，将最真实、最柔软的内心，袒露在对方面前。
信任，在历经崩塌与淬炼后，以更加坚韧、更加珍贵的形态，重新建立。
这一次，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