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地篝火重新燃起,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沉重压抑。与之前休整时的紧张却偶有交谈不同,此刻的寂静几乎令人窒息。
苏清欢将依旧昏迷的沈星河安置在铺好的软垫上,仔细盖好薄毯。秦越和柳风默不作声地检查着营地外围的防御,加固符文,动作比往常更显凝重。苏见夏坐在篝火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几个关键人物身上流连,眉心微蹙,欲言又止。陆时衍盘膝坐在稍远处,闭目调息,周身灵力缓缓流转,似在恢复,也似在无声地镇着场子。
路无涯将白茯苓小心地放在离篝火不远、铺了厚厚毛皮的干燥处,让她能靠着一块平滑的岩石。他本想继续帮她疏导体内残存的紊乱气息,白茯苓却极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眼帘低垂,避开他的视线。
“我自己可以。”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路无涯血瞳暗沉,定定看了她片刻,终究没再坚持。他起身,走到篝火另一侧坐下,与白茯苓之间隔着跳跃的火焰。他取出丹药服下,也开始闭目调息,只是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和偶尔看向白茯苓方向的余光,泄露着他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而沈清辞,自踏入营地后,便独自走到了最边缘的阴影里,靠着一棵古树,背对所有人。他甚至连调息的姿态都未摆出,只是静静站着,面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冰蓝色的背影融入黑暗,篝火的光晕仅仅能勾勒出他挺直却孤绝的轮廓,仿佛一道隔开温暖与寒冷的无形壁垒。
白茯苓靠在石头上,篝火的暖意包裹着身体,却丝毫暖不进心里。
脑海里反复闪现的,不是魔气池中的凶险,不是归墟剑挣脱束缚的嗡鸣,甚至不是那缕魔气入体时的剧痛……而是最后,沈清辞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冰冷,空洞,带着审视,还有……一丝极其隐晦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的——不信任。
那不是沈清辞看白茯苓的眼神。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九重天之上,主神青珩,偶尔看向战神泠音时的眼神。理智,冰冷,带着神只俯瞰众生、权衡利弊的疏离与评估。在她偶尔做出些超出他预计、或可能“不合规矩”的事情时,他便会有那样的眼神。
原来……轮回转世,封印记忆,有些东西依然刻在灵魂深处吗?
他看到了路无涯吻她,看到了她被路无涯抱在怀中。所以,他便用回了青珩的眼神看她。他是不是觉得,她与魔族牵扯过深?是不是觉得,她任由路无涯那般亲近,失了分寸?还是……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曾真正相信过,身为白茯苓的她,能与身为魔尊的路无涯划清界限?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绵密而尖锐的疼痛,比魔气冲突时更甚,那是从神魂深处蔓延出来的寒冷与绝望。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在那个静谧的溪边,他生涩却温柔的吻,他眼中冰雪初融的微光,他低声说“别怕,有我”。那时心头炸开的甜蜜与悸动,此刻回想起来,竟像一场荒诞可笑的自作多情。
他或许,只是出于某种责任,或是身为“沈清辞”这一世被赋予的情感,才对她有所回应。一旦触及他潜意识里属于“青珩”的准则与界限,那一点点温情便瞬间冻结,被打回原形。
而她,竟像个傻子一样,为那个吻心绪不宁,暗自欢喜,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期待更多。
真是……可笑至极。
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上来,不仅是身体的,更是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倦怠。爱了他多久了?从泠音到茯苓,跨越了万载时光,追随过,仰望过,为他征战,为他违逆,为他坠入轮回……一次次靠近,一次次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一次次被无形的屏障推开。
上一次心灰意冷,她以为封印记忆成为白茯苓,就能挣脱这宿命般的追逐。可兜兜转转,还是遇到了他,还是忍不住被他吸引,还是……重蹈覆辙。
够了。
真的够了。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满腔的冰冷与麻木。她看着跳跃的篝火,目光却没有焦点。算了,就这样吧。好累。爱了上万年,追逐了上万年,也该……真的放手了。
他不是她的青珩,从来都不是。而她,也不再想做那个永远仰望他、追逐他背影的泠音了。
就这样吧。
白茯苓缓缓闭上眼睛,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两道落在她身上,一道深沉复杂,一道冰冷如渊的目光。
篝火旁,苏见夏将水囊递给秦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边诡异的气氛。秦越微微摇头,示意她暂且不要多问。
陆时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扫过独自蜷缩的白茯苓,篝火对面闭目却气息不宁的路无涯,以及边缘处那抹几乎与夜色同化的冰蓝背影,心中暗叹一声。情之一字,纠葛最深,尤其是牵扯了前世今生、神魔之别,更是难解。他只盼莫要影响后续正事才好。
夜渐深,篝火渐弱。
无人入睡,各自守着一段心事,在沉默与压抑中,等待天明。而那棵古树下,沈清辞垂在身侧的手,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缓缓攥紧,指节泛白,仿佛要将掌心那并不存在的冰冷触感,连同某些翻腾欲出的情绪,一同捏碎在虚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