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褶皱那光怪陆离、几乎要将意识撕碎的扭曲中挣脱,陆沉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抛掷出来,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真实的触感。沉闷的撞击声。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扭曲的能量气息,而是熟悉的臭氧味、隐约的硝烟味和一种……老旧服务器机房特有的尘埃味。
他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这“正常”的空气,尽管它并不清新。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个刺杀幻影冰冷的眼神和整个世界崩塌的眩晕感。
他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狭小、拥挤的服务器机房的后部,布满了嗡嗡作响的老旧机柜,线缆如同藤蔓般杂乱地缠绕在地面和墙壁上。光线昏暗,只有机柜指示灯和几盏功率低下的应急灯提供照明。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颗粒。
他回来了。回到了正常的时间流。腕表上的时间恢复了稳定的跳动:11小时42分。
暂时安全了。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时间褶皱的经历让他对“正常”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感。谁知道这里是不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背靠着一台发热的机柜,警惕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这里不是他进入褶皱前的备份点入口区域,看来那个扭曲的通道将他随机抛到了另一个地方。
就在这时,机房深处,一扇隐蔽的、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液压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陆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能量手枪无声地滑入手中,枪口对准了那道门缝!是追兵?还是别的什么?
门缝后没有立刻出现人影,只有一个疲惫、沙哑、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声音,轻轻地传了出来:
“……比预定时间晚了四分十七秒……而且还带着一身的时空乱流涟漪……看来你经历的,比我能提供的蓝图要……精彩得多。”
这个声音……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是陈博士?!他还活着?!
但经历了之前的欺骗、陷阱和那恐怖的镜像世界,他的信任早已支离破碎。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拟声陷阱?或者是降临派玩弄人心的新把戏?
他没有放下枪,反而握得更紧,声音冰冷地回应:“出来。证明你是你。”
门后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一声轻微的、似乎是无奈的叹息。
接着,一只苍白、瘦削、带着些许老年斑的手伸了出来,扶住了门框。然后,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门后挪了出来。
是陈博士。
但眼前的陈博士,与陆沉记忆中那个虽然憔悴但眼神锐利、行动敏捷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看起来像是瞬间老了二十岁,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他穿着一件沾着油污和少许血迹的白色研究员外套(已经不是之前那件),身上似乎受了伤,行动有些迟缓,需要倚靠着门框才能站稳。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智慧的光芒,却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沉重感。
最让陆沉注意的是,陈博士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粗笨的、不断闪烁着红光的金属镣铐,似乎不仅仅是手铐,还连接着某种体内的监测或抑制装置。
“证明?”陈博士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他缓缓抬起那只被铐住的左手,腕表上的红光映亮了他疲惫的脸,“这个够吗?他们给我装的‘忠诚度监测器’。一旦我离开特定区域或者试图进行未授权的数据访问,它就会……提醒他们。刚才为了给你传最后那份蓝图,我几乎触发了它的极限,差点没命。”
他的目光落在陆沉依旧紧握的能量手枪上,摇了摇头:“如果你还是不信,可以开枪。死在你手里,至少比死在他们那些‘净化’手段下来得痛快些。”
陈博士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表演,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疲惫和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求死般的解脱。
陆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欺骗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痛苦和一种奇异的、近乎绝望的真诚。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举着的能量手枪。但警惕心并未完全消失,身体依然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发生了什么?”陆沉的声音依旧干涩,“你怎么……变成这样?”
“代价。”陈博士咳嗽了两声,声音更加沙哑,“传输蓝图,干扰系统为你争取时间,代价就是彻底暴露。保守派的人抓住了我。他们没立刻杀我,一是还想榨取我脑子里最后一点关于项目起源的知识,二是……想用我当诱饵,看能不能把你这条‘大鱼’也钓出来。”
他指了指这个狭小的机房:“这里是我以前私下设置的一个应急据点,线路是独立的,屏蔽措施做得比较好,他们暂时还没发现。我……也是刚挣脱看守逃到这里,没比你早多少。”
他看着陆沉,眼神复杂:“我看到你引发的能量湍流和时空褶皱的波动了……你竟然能触发那种级别的现象,还能活着出来……看来,‘钥匙’与‘锁’的结合,产生的变化远超我的计算。”
陆沉沉默着。陈博士的话解释了很多,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另一个陆沉”和血腥幻影的冲击。
“我看到了很多东西,”陆沉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如刀,“在备份点,我看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原型体’。在时间褶皱里,我看到了……‘我’在刺杀一个老研究员。博士,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末日时钟’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这种东西?!我到底……是什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愤怒。
陈博士听到“原型体”和“刺杀”时,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愧疚。他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更多力气,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更紧地扶住门框。
“……你看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那些……被掩埋的……错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直视着陆沉的眼睛,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悲哀。
“是的,陆沉。你不是第一个。项目早期……在我们完全理解蓝色晶体的危险之前……进行过许多……激进且不人道的实验。包括……尝试复制与晶体高共鸣度的个体。‘原型体’计划……是项目最黑暗的章节之一。那些失败品……他们的下场……很悲惨。有的意识崩溃,有的……被用于了一些更极端的测试,包括……清除内部异议者。”
他的话语沉重得如同铅块,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而你看到的刺杀……恐怕是真的。那应该是‘原型体02号’,一个……在早期失控暴走、被项目保守派秘密利用的悲剧产物。他刺杀的,是项目最初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坚决反对进行人体实验的科学家……”
陈博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悔恨:“这些罪恶,一直被掩盖在最高机密之下。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逐渐接触到真相的碎片。这也是我最终决定背叛项目的原因之一。”
他看向陆沉,眼神复杂至极:“而你,陆沉,你是特殊的。你并非早期克隆计划的产物。你的共鸣是天然的,是唯一的。这也是为什么你能在365次循环后依然保持相对稳定。但他们……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利用你,把你当成最完美的‘容器’和‘电池’。”
“现在,你知道了部分真相,”陈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般的恳切,“时间不多了。保守派和降临派都在行动。降临派想要引爆一切,保守派想永久囚禁你。无论哪一边成功,都是灾难。我需要你的帮助,陆沉。也只有你,有可能阻止这一切。”
他朝着陆沉,艰难地伸出了那只没有被铐住的、微微颤抖的手。
“这不是为了我,甚至不仅仅是为了你。是为了阻止更大的疯狂和毁灭。”
“你愿意……相信我吗?最后一次?”
陆沉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疲惫、伤痕累累、眼中却燃烧着最后一丝决然火焰的科学家。
他看到了对方的痛苦,看到了悔恨,也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想要终结这一切的决心。
那些被隐瞒的黑暗真相依然让他愤怒,但陈博士此刻的坦诚和脆弱,却奇异地消融了他心中最后的一层坚冰。
他缓缓地、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握住了陈博士那只冰冷而颤抖的手。
“告诉我该怎么做,博士。”
简单的几个字,却代表着一种沉重的、经过无数怀疑和痛苦洗礼后,最终交付的信任。
陈博士紧紧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水光,但很快被坚毅所取代。
“好。”他松开手,表情瞬间变得冷静而专业,仿佛切换回了那个顶尖科学家的模式,“首先,我们必须解除我手上这个讨厌的东西,它随时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然后,我们需要利用这里的设备,做最后一步准备。”
“最终的目的地——”陈博士的目光投向机房的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壁垒,看到那幽蓝的核心。
“——是‘井口’。我们必须在那东西彻底苏醒前,接触到蓝色晶体本身。”
倒计时:11小时40分。
真实的会面,沉重的信任,最终的行动计划已然明确。
通往地狱之眼的最终道路,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