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蕴宁静静坐在车上,车窗上映着外面霓虹闪烁的倒影。
街道上灯火繁华,人潮涌动。
喧嚣却又有序。
她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看看这样的场景了。
行人的欢声笑语,街角小摊的烟火气,就像无声的风,掠过她的心田。
奋斗的意义就在这里——
维护这太平盛世,人间烟火。
车缓缓驶过夜色中的街巷,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脑海里还在回想刚刚徐良诚在办公室问她的话。
“考虑升任了吗?”
徐良诚的意思很明确:她现在虽在项目一线带领团队,肩负着国家级前沿项目的重任,但像她这样的级别,未来的发展路径几乎是固定的。等到一定阶段,不再直接深入科研,她将被考虑调往管理岗位,成为行政领导,负责资源统筹、项目布局、甚至整个研究所的运作。
姜蕴宁并没有立刻回复。
而徐良诚也能理解。
徐良诚看着她,没有催促,只是语气温和地说道:“你可以先考虑一下。以你带领‘苍穹’、‘旭日’到‘破空’系列项目的成绩,以及你对整个团队的贡献,你完全有资格承担更高层次的责任。接下来,你带出来的人,也应该逐渐独当一面。”
办公室里一度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
门外,走廊上偶尔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和脚步声,逐渐靠近又渐行渐远。
直到她开口打破沉默,“徐部长,我对这件事情,不太感兴趣。”
她对于从政没有兴趣。她的想法一直很简单,就是研发。
她的世界,从始至终,都在实验室的聚光灯下,在数据与模型之间,在一次次的失败与突破里。
只要项目还在推进,只要还有未解的难题,她就无法放下手里的工作。
权力与职位,于她而言,不过是科研体系中的一环,而非目的。
更深一层的原因。
姜蕴宁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她无法真正地安心享受。
有些时候,她在实验室的长廊上,独自面对深夜。
窗外的月光,冷而远。
那一刻,她总会想起那些人。
她的战友们,都留在了那个年代。
而前世的她也死在那个年代。
1942年。
这一年,是华国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期的关键一年。
对地下工作者而言,这一年更是最为残酷、牺牲最为惨重的时期之一。
在正面战场陷入僵局的同时,敌后战线的斗争愈发隐秘而血腥。
日伪势力的清查、渗透与镇压几乎无孔不入,情报线、交通线、联络点一批又一批地被破坏。
无数潜伏在城市阴影下的地下工作者死在最隐秘、最孤独的地方。
他们的牺牲,没有枪声,没有勋章。
但是,他们,还有前世的她,用生命换来了黎明。
如今,这光照到了姜蕴宁身上。
她知道,自己必须不断地做下去,做更多的事,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幸存者的内疚”吞没。
她完全清楚,为什么很多人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藏起所有的军功章,隐姓埋名。
因为对他们而言,活着是一种代价,而不是奖赏。
她要带着他们和过去的“她”的期望。坚守在她认为普通的岗位上,做更多事,为当年他们梦中的那个世界添砖加瓦。
让这盛世延续下去,让所有人都能够安心仰望星空,感受生活的温暖与希望。
徐良诚无法理解她复杂的情绪与想法,他试图告诉她:“站在更高的位置,并不是坏事。”
他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来自岁月与经验的劝解。
在他看来,姜蕴宁还是太年轻,不明白,权利的意义与美好。
站在更高的身份上,看得更远,动得资源更多,就能做更多事情。不仅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团队、整个项目。
姜蕴宁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平静。
“我知道,”她轻声说道,“徐部长,我记得你也是技术出身。你多久没有做项目了?”
办公室里短暂的安静像是一阵轻风拂过徐良诚的心。
当初自己踏入管理层,也曾以为高位能让科研更顺利,更高效地推动项目,没想到职位越往上爬,离科研一线越远。
他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的姜蕴宁,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那时候,他也是科研新星,对于未知的课题充满热情。
他不得不承认——姜蕴宁说得对,她选择坚守一线,并非不谙世事,而是选择了最纯粹、最真实的道路。
站得更高,未必能做更多的事情,但是被束缚是必然的。会议、协调、报表、审批……科研的自由和激情渐渐被吞噬。决策、责任、权力,每一步都不再完全属于你自己。你可以影响很多人,但却无法像一线科研那样自由思考、自由尝试。
沉默里,他被说服了。
姜蕴宁走后,徐良诚Emo了。
还以为她年轻不懂事,原来是自己年老不懂事。
哎。
人生走偏了。
回过神来,姜蕴宁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在安保人员的引领下,她沿着专门通道走向一间病房,脚步轻而稳,空气中带着消毒水的气息和一丝肃穆的紧张感。
姜蕴宁走进去的时候,病房里并没有其他人。
而躺在床上,赫然就是宋慕微的亲爷爷——宋致和。
此刻的他,身体明显瘦弱了许多,满头银发在病房灯光下泛着微微光泽。
快一百岁的人,这样的消瘦并不意外,但仍让人不免心生怜惜,感慨人生迟暮。
姜蕴宁放轻了脚步,然而宋致和仍然听到了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睛。
“你来了。”他声音微弱,有些喘息。
“是的,宋大将,我来了。”姜蕴宁恭敬回答,语气平稳。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宋慕微的婚礼上。
一转眼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虽然她不清楚宋致和为何要见自己,但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她便毫不犹豫赶了过来。
对这些从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的人,她怀着最深的敬意。
“坐下吧。我……我们聊聊。”
宋致和的声音虽微弱,却透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姜蕴宁轻轻点头,顺从地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