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桢收到信时，信封上那抹熟悉的字迹让他心跳漏了半拍。2004年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他坐在老式木书桌前，用钢笔刀小心裁开封口，信纸展开时似乎还带着远方邮路辗转的尘土气息。
【考试考得好吗？过年过的好吧！】
陈武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指腹蹭过略微洇开的蓝黑墨水。柳晴雯去年冬天没回齐阳过年，而是去了她父母做生意的城市；但此刻她笔尖的温度却透过纸面传来，让陈武桢想起初三那年两人在雪地里互砸雪球的场景。
【我猜你的黑马愿望一定达到了对吧！】
二字像根刺突然扎进视线。陈武桢盯着上学期期末考砸的物理试卷——此刻正被他垫在信纸下面，边角还卷着——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苦笑着把信纸轻轻放平。
读到柳晴雯排名30时，陈武桢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木地板一声响。那个曾经为了一道错题能缠着老师问三节课的丫头，现在居然说自己连紧迫感都没有？窗台上的铁皮闹钟滴答走着，他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她来信说自己考了第13名，似乎看到柳晴雯的马尾辫骄傲地翘着，说下次我要冲进前五的样子。
【眼睛近视很多，人也迟钝了不少】
信纸在陈武桢手里微微发颤。寒假同学聚会时她没来，当时张博海还开玩笑说柳晴雯跟着亲戚去旅游了。现在回想，她那个总爱用圆珠笔在课本上画小漫画的同桌，怎么可能错过看老同学大变模样的机会？
【当然，也有几位异性好朋友，别乱想】
异性好朋友？陈武桢念出这几个字时，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一团墨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无意识模仿她写别乱想时撇嘴的语气，赶紧用涂改液胡乱抹掉那团污渍，耳根却悄悄烧了起来。
【你的近照怎么还不寄来。我命令你赶快寄来】
陈武桢对着空气了一声，转身却拉开抽屉。最底下压着去年柳晴雯寄来的一寸黑白照片。照片边角已经磨毛，尽管只是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陈武桢依然觉得珍贵，尤其是打开信封，看到柳晴雯的照片从信封滑落的瞬间，那个下午广播站放的《七里香》仿佛还在耳边响着。
关于校园暴力那段让陈武桢的笑容骤然消失。信纸地拍在桌上，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陈武桢想立马去一趟柳晴雯的学校，去看看她，去看一眼。
最后那段周末日常让陈武桢眼前浮现出画面：柳晴雯好像是盘腿坐在小商品市场淘来的碎花坐垫上，信纸旁边摆着话梅袋和玻璃瓶装汽水，圆珠笔时不时戳着脸颊思考措辞。但越是轻快的笔调，越让陈武桢想起她以前压力大时，就会用故作活泼的语气写今天超级开心！
暮色染黄信纸时，陈武桢发现自己在无意识摩挲那个画在落款处的笑脸，就像当年帮她改错题时，总忍不住按平她翘起的刘海。最终铺开崭新的邮局信笺，钢笔悬停许久，终于写下：见字如晤。先说件丢人事——我物理实验题把电流表接反了，结果被老周罚抄电路图二十遍...
停顿片刻，陈武桢又添上一行小字：你去年寄来的一寸黑白照片，没有一点色彩，看得我眼睛的近视又厉害了，快寄来一张彩色的。
窗外传来邻居家《超级女声》的海选歌声，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用这么长的篇幅诉说狼狈。
柳晴雯：
见字如晤。
先说件丢人事——我物理实验题把电流表接反了，结果被老周罚抄电路图二十遍，抄得我手腕发酸，差点想改名叫陈电路。你猜的没实现，倒是成了黑马失蹄，现在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不过看到你说自己排名30，我反倒松了口气——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栽跟头。
你说连紧迫感都没有，这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初三那年你因为数学少考了5分，硬是拉着我在教室补了一周的题，连午休时间都不放过。现在你说，我脑子里全是你当年算题时咬着笔帽、眉头皱成字的样子。你要是真放弃了，那才叫奇怪。
至于心如止水……我最近倒是试了个法子：晚自习前跑去操场跑两圈，跑得气喘吁吁，再回教室做题，脑子反而比之前清楚。你要不试试？不过别学我跑太猛，上周差点撞到篮球架，被张博海笑了一整天。
说到张博海，那家伙还是他们班级前三，每次见他都一副我很忙但我不说的欠揍表情。不过你猜怎么着？他上周打篮球把眼镜摔碎了，现在戴着一副临时借的圆框眼镜，活像只猫头鹰，女生们偷偷笑他handsome度暴跌。
你提到的校园恐怖事件让我一晚上没睡好。下次别一个人早起去操场，找几个同学结伴。实在不行……（涂改液痕迹）我把我爷爷的防身哨子寄给你，吹起来能吓跑野狗的那种。
你去年寄来的一寸黑白照片，我夹在物理课本里当书签，结果被老周没收了，说课本里不许夹杂物。我求了他半天才要回来，现在照片边角还沾着他的茶渍。不过那张照片太模糊了，看得我眼睛疼，你赶紧补张彩色的来——最好是扎马尾辫的，省得我总想起你初三时被风吹乱头发的糗样。
这个周末我在家修收音机，拧螺丝时突然想起你以前总说陈武桢的手是拿笔的，不是拿扳手的。结果现在这收音机彻底哑巴了，我决定把它塞进床底，假装没这回事。
最后，异性好朋友是谁？（这句被反复涂改过，墨迹晕开一片）……算了，当我没问。
记得回信。
陈武桢
2004年2月23日
附：随信附上我宿舍的电话号码**************，如果不想写信，可以来电，不过要注意来电时间哈。
陈武桢的笔尖在信纸末尾悬停了许久，墨水滴落，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圆点。他盯着宿舍楼传达室那部老式电话机看了整整一周，终于下定决心，在落款下方又添了一行小字：宿舍电话：0374-xxxxxx，下午5点半-6点半都在。
写完后他立刻用涂改液把号码涂掉了，盯着那团白色污渍发了会儿呆，又撕掉信纸重写了一遍。这次字迹工整得不像他自己的笔迹，每个数字都写得一板一眼，像是生怕对方认错。
会不会太唐突了？他捏着信纸一角无意识地摩挲着。
陈武桢将钢笔轻轻搁在信纸上，墨水未干的字迹在夕阳下泛着微光。他长舒一口气，像是把积压许久的心事都倾注在了这封信里。窗外，初春的风掠过操场边的杨树，沙沙作响，像是远方柳晴雯翻动信纸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仿佛那些关于成绩的焦虑、对老友的担忧，都随着这封信飘向了远方。
校园的广播里正播放着周杰伦的《东风破》，悠扬的旋律混着学生们放学的喧闹声。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同学抱着书本匆匆走过，有的讨论着今天的数学题，有的商量着周末去哪儿玩。隔壁班的几个男生在楼梯口打闹，笑声传得很远。教室里，值日生正擦着黑板，粉笔灰在斜阳里飘浮，像一场细雪。
高二下学期的紧张氛围已经悄然蔓延，晚自习的教室里，大多数人埋头刷题，偶尔传来翻书页的沙沙声和圆珠笔在纸上疾走的声响。张博海坐在前排，依旧是一副专注的模样，镜片后的眼睛紧盯着试卷，手里的笔几乎没停过。陈武桢看了看自己桌上摊开的物理错题本，忽然觉得，或许失败也没那么可怕——至少还有人愿意听他絮絮叨叨地写满一整张信纸，而明天的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他折好信，小心地塞进信封，贴上邮票。走出校门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照在放学的学生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想，柳晴雯收到信时，应该也是这样的黄昏吧。
从那以后，每当宿舍的电话铃声响起，陈武桢的心都会猛地一跳。无论是正在吃饭、看书，还是和室友闲聊，他都会立刻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如果是找别人的，他就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可心里却隐隐失落。有一次，电话铃响，室友接了后喊：陈武桢，找你的！他几乎是跳起来冲过去，接过听筒时手都有点抖，结果发现是家里打来的，顿时泄了气。
晚上七点后，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待在宿舍，哪怕只是坐在床边翻书，耳朵却时刻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室友们笑他：最近怎么这么恋宿舍？以前不是最爱去图书馆吗？他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心里却想着，万一柳晴雯今晚打来呢？
有时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电话铃声突然像惊雷一般炸响，打破了整层楼的宁静。被惊扰的人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地咒骂着那个不知深浅、在如此深夜还打电话的人。然而，在这一片抱怨声中，陈武桢却与众不同。
黑暗中，他的双眼缓缓睁开，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扰。陈武桢静静地聆听着走廊上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期待：“会不会是她呢？”尽管理智告诉陈武桢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个念头却像火种一样，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一天天地过去，电话铃声也一次又一次地在夜里骤然响起。然而，每一次当陈武桢满怀期待地接起电话时，话筒里传来的却都不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声音——柳晴雯。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武桢的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疑虑。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信中写错了电话号码，又或者那封信根本就没有成功寄到柳晴雯的手中。无数个夜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些念头，让他难以入眠。
陈武桢甚至曾经想过再写一封信去询问一下情况，可又担心这样会显得自己过于急切和失态。在内心的纠结与挣扎中，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等待，默默地期盼着那个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能够听到柳晴雯那温柔的声音。
某个普通的傍晚，陈武桢正坐在桌前写作业，宿舍的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他反而没那么急切了，只是慢悠悠地走过去接起：喂，谁啊？
陈武桢，你这是什么态度？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我好不容易借到电话卡打长途，你就这么敷衍？
他的呼吸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电话线，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柳晴雯？
宿舍里原本吵闹的男生们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他。而此刻，陈武桢的耳边只剩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和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醒一醒，该去上晚自习了。”阿涛摇晃着趴在桌子上的陈武桢。
陈武桢缓缓地睁开眼睛，意识逐渐从混沌中回归。他揉了揉太阳穴，回忆起刚才的梦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梦中，他接到了柳晴雯的电话，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他们聊了很久，彼此分享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然而，当他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时，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
陈武桢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虽然这个梦让他感到有些惆怅，但他心里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毕竟，在梦中听到了柳晴雯的声音，那感觉是如此真实，仿佛她真的就在他身边。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尽管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但它却给了陈武桢片刻的慰藉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