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林府的晚茶被悄无声息地送入各房。
那混入了“忆魂引”的茶汤,澄澈依然,闻不见一丝异样。
林晚昭立于窗前,指尖轻抚着那枚洗去血污的白玉梅花簪,眸光比窗外的寒月更冷。
她知道,今夜,林府将无眠。
子时刚过,一声凄厉的惊叫划破了林府的死寂。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哭喊与梦呓从各个院落传来,仿佛一场无形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座府邸。
林二老爷林建德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黑暗中的虚空,仿佛那里站着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身影。
梦中,他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梅林,那个温婉如画的嫡姐就站在树下,素手抚琴。
琴声不是记忆中的轻快,而是一曲哀绝的《归魂引》。
一曲终了,她抬起泪眼,无声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化不开的悲伤。
“姐姐!”林建德再也承受不住,翻身滚下床榻,重重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啊!我烧了你留给昭儿的香,我以为那是祸根,却不知那香是护她性命的!我被猪油蒙了心,我被那毒妇蒙蔽了啊!”
他声嘶力竭地忏悔,全然不知,同样一幕,正在三位族老的房中上演。
他们梦见了同样的女子,听见了同样的琴曲,那锥心刺骨的悔恨,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他们终于忆起了林氏的好,忆起了她是如何在林家危难时散尽嫁妆,又是如何嘱托他们照拂唯一的女儿。
而他们,却亲手要将这唯一的血脉推入深渊。
同一时刻,靖安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沈知远修长的手指在一张残破的图纸上飞速移动,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这是他命人从一只飞往安魂观的信鸽上截获的密信,信已毁,只余这张画着诡异符文的残图。
他凭借着对阵法符咒的惊人记忆,竟硬生生将这残图与脑中无数资料拼合、补全。
“原来如此……”沈知远瞳孔骤缩,一拳砸在桌上。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符咒,而是一张完整的“梦控阵”全图!
图纸的角落里,用血写着一行细微小字,字迹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安魂观前画师血书,绘此阵者,必遭天谴。我已自毁双目,只求逃离魔窟。忘忧烬需阵眼催发,林府西跨院枯井,即为阵心!”
阵心,竟在林府!
沈知远霍然起身,一股寒意从背脊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林晚昭那莫名其妙的“失嗅症”,林二老爷和族老的偏执行为,皆是受这大阵影响!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林晚昭!
“李怀恩!”他厉声喝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外:“王爷!”
“尽起府中暗卫,随我夜闯林府,掘了那口枯井!”沈知远的命令不带一丝迟疑,“快!”
西跨院的枯井早已废弃多年,井口长满了荒草。
在沈知远森冷的目光下,十数名暗卫动作迅捷,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井底的淤泥尽数清出。
随着“铛”的一声闷响,一把铁锹触及了硬物。
一个尺许见方的青铜匣子被抬了上来,匣身刻满了与那“梦控阵”图上如出一辙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李怀恩上前,用剑撬开锈死的锁扣,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匣内,七枚不过三寸长的人形香俑,静静地躺在其中。
香俑以不知名的黑泥捏成,栩栩如生,甚至连发丝都清晰可见,竟是以真正的童发为引!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七枚香俑的头部,无一例外,全都精准地朝向林晚昭卧房的方向。
当沈知远带着这只青铜匣子出现在林晚昭面前时,林府的哭嚎声还未完全平息。
林晚昭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所有。
她接过匣子,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七枚人形香俑尽数投入了身前的火盆。
“嗤——”
火焰骤然升腾,却不是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妖异的幽蓝色!
火光中,仿佛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挣扎。
紧接着,一阵凄厉的、不属于人间的哭声从火焰中传出,那是七个孩童齐声的悲鸣:“我们不想忘……我们不想回家……救救我们……”
哭声尖锐,直刺神魂!
沈知远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只觉头痛欲裂。
而林晚昭却纹丝不动。
她的异能,在这一刻被催发到了极致。
那哭声于她而言,并非噪音,而是一种信息。
她的鼻尖依旧闻不到任何香气,但她的神魂,却从那幽蓝的火焰中,清晰地“尝”到了一股磅礴而极恶的执念。
这股执念,冰冷、纯粹,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慢。
它不是王氏那种出于嫉妒的狠毒,也并非燕王那种为了权位的贪婪。
它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种要“清除世间所有听魂血脉”的极端秩序观!
在它眼中,听魂者这种无法被掌控的异能,是必须被抹除的“污点”。
她猛然醒悟!
原来,二叔林建德根本不是主谋,他只是一个被放大了心中阴暗面的可怜傀儡!
那“忘忧烬”的作用,并非单纯让人忘却忧愁,而是篡改、扭曲、并无限放大一个人原有的执念,使其成为更高层意志的提线木偶!
天光大亮,一夜未眠的林建德形容枯槁,双目赤红。
他踉跄着冲向林家宗祠,在所有族人惊愕的目光中,取下象征着族老权力的印信,一把扔进了火盆。
熊熊火焰吞噬了那几枚沉重的印信。
林建德颤抖着,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林建德,有罪!我非清官,乃傀儡!自今日起,我林家,不除异,只护真!谁敢再动我侄女一根汗毛,我便与他拼命!”
言毕,他长跪于祖宗牌位前,重重叩首,老泪纵横。
风波暂息,林晚昭独自一人立于那棵梅树之下。
她展开手心,将最后一撮“忆魂引”的香灰,轻轻洒入风中。
灰烬飘散,宛若无声的告别。
她依旧闻不到梅花的清香,却仿佛在风中,听见了母亲温柔的低语:
“昭儿,做得很好。你已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听魂者——你是唤醒迷梦的,醒梦人。”
就在这时,沈知远快步走来,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将一份刚刚收到的密报递到她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安魂观那边有新发现了。他们在观内地窖深处,新挖出了一具女尸,尸骨早已腐朽,但怀中,却紧紧抱着一枚玉符。”
林晚昭的目光落在密报末尾的三个字上,心神剧震。
那玉符上,赫然刻着——“先皇后”。
“先皇后”三字,如惊雷贯耳,将所有线索轰然串联。
安魂观、听魂血脉、被篡改的执念……以及,她自己那场险些被扼杀的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