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上铜镜边缘那道微不可察的划痕,一种冰凉的触感沿着她的皮肤窜入心底。
林晚昭没有丝毫犹豫,依照记忆中母亲抚摸的轨迹,指腹用力一按。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光滑的镜面竟从中断开,向内翻折,露出一个仅能容纳一卷绢册的狭小暗格。
暗格深处,静静躺着一卷用暗红色丝线捆绑的绢册,年代久远,却纤尘不染。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解开丝线,将其在身前的矮案上缓缓展开。
一股混杂着陈旧檀香与淡淡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
烛火摇曳,映照在绢册上,原本空无一字的素白绢面,竟在火光的温热下,渐渐浮现出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血色字迹。
那字迹娟秀中透着决绝,正是母亲的笔迹。
“吾族九代听魂,代代以血止声。至我女晚昭,断音咒将启——每逢三世,七窍流血而亡,非病,乃祭。”
短短数语,字字如针,狠狠扎进林晚昭的眼中,刺入她的心脉。
祭品?
她,林晚昭,生来就是为了成为一场献祭的祭品?
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那段被尘封的记忆如尖刀般刺入脑海,母亲苍白的脸,咳喘时用手帕死死捂住的唇,以及那手帕上刺目的暗红……她曾无数次追问,得到的永远是“风寒”二字。
原来那不是风寒,是血,是母亲以自己的性命为引,替她挡下的第一道催命符!
几乎在林晚昭发现密信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兆府内,沈知远也正对着一堆积满尘埃的旧档,眉头紧锁。
林府满门被灭一案疑点重重,他奉命彻查,却意外在三十年前的卷宗里发现了惊人的巧合。
三名听魂者旁支的女子,在不同年份“暴毙”,死状出奇地一致——七窍流血。
卷宗记录草草了事,只说是恶疾,可当年负责验尸的太医却在事后不久便举家迁徙,从此杳无音信。
沈知远将三名女子的生辰八字誊抄在纸上,一种军中推演沙盘的直觉让他将三个日期用笔连接起来。
瞬间,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星图赫然呈现于纸上!
他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望向墙上悬挂的星象图,这个图形,正不偏不倚地对应着春分之夜,北斗倒悬,杀破狼三星归位的凶相。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筹划了至少三十年的杀局!
他心头一凛,立刻提笔写下急信,信使快马加鞭,直奔林晚昭所在的镜渊堂。
“你母亲不是唯一知晓此咒的人,有人一直在暗处,等着你走到这一步。”
收到沈知远飞鸽传书的林晚昭,心情愈发沉重。
母亲的遗信中提到了破咒之法,线索指向城西一处早已废弃的巷弄,名为“无瞳斋”。
是夜,月色如霜,林晚昭换上一身夜行衣,避开所有眼线,如鬼魅般潜入那条死寂的巷子。
巷子尽头,一间破败的木屋歪斜地立着,门楣上,“无瞳斋”三个字迹斑驳,仿佛随时会坠落。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腐朽的气息涌出。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摇椅上,悠悠晃着。
“来了?”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仿佛枯叶摩擦。
林晚昭心中一紧,站定在门口。
那老妪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睛空洞无物,竟是没有瞳孔的。
她就是母亲信中提到的血祭引路人。
“听魂司的丫头,让我看看你的脸。”老妪朝她招了招手。
林晚昭依言上前,蹲下身。
老妪枯槁如鸡爪般的手覆上她的脸颊,从眉眼到鼻梁,最后停在她的耳后。
当那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耳后那颗小小的红色胎记时,老妪的手猛地一颤,两行浑浊的泪水竟从那双无瞳的眼中滚落。
“没错……是了……你这红痕,与当年的听魂长姐,一模一样。”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悲怆。
她从怀中摸索着取出一枚用兽骨打磨而成的铃铛,塞进林晚昭手中。
“春分子时,去你们林家的祖坟,在主碑前燃起九盏魂灯,用你的心头血润湿这枚玉簪,”她又递过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呼唤冤沉者的名字,才能焚毁那道血契。但是——”
老妪猛然攥紧了林晚昭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切记,若亡魂不愿归位,安息于轮回,你的血,便会反噬心脉,届时,神仙难救!”
风声鹤唳的夜晚并未就此平息。
就在林晚昭从无瞳斋返回的路上,一个黑影从暗处闪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林晚昭全身戒备,却见那人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册泛黄的绢布,塞给她后,用嘶哑的声音急促道:“林大人,这是真正的族谱!当年被烧毁的是假的!有七个人,被他们以‘通鬼惑主’的罪名强行抹去了!”说罢,不等林晚昭反应,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密室,林晚昭展开那册“真族谱”。
在烛火下,她翻到被折起的一页,一行被刻意划去却仍依稀可辨的字迹映入眼帘:“林婉娘,字静姝,听魂第七代。年二十,为咒所祭,七窍血尽,尸骨无存,葬于乱岗。”
林婉娘……林晚昭……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个陌生的名字,血脉中传来一阵莫名的悸动。
就在这一刻,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空灵而悲伤,像是一个女子在低语:“妹妹……快逃……”
林晚昭猛然回头,密室中空无一人,烛火未动,只有窗外的帘幔被夜风轻轻拂动。
时间不等人。
距离春分仅剩最后一夜。
林晚昭没有丝毫退路,她手持玉簪与骨铃,孤身一人来到阴森的林氏祖坟。
她按照老妪的嘱咐,在主碑前布下九盏魂灯。
夜风呼啸,吹得她衣袂翻飞。
她点燃第一盏,灯焰稳定。
第二盏,火光跳跃。
当她手中的火折子凑近第三盏灯的灯芯时,一股砭人肌骨的阴风骤然卷起,吹得四周树木狂舞,鬼哭狼嚎。
墓碑上那道历经风霜的裂纹中,丝丝缕缕的黑雾渗透而出,在碑前迅速凝聚成一个高大的玄袍男子虚影。
他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渊,不带任何情感。
“听魂者。”一个如同古钟撞响的声音在空旷的坟地中回荡,震得林晚昭耳膜生疼,“汝族窥探天机,妄图以凡人之躯,驾驭生死之音,此乃大逆。断音咒封印,即是天律,不可违逆。”
话音刚落,他宽大的黑袖猛地一挥,一股无形的劲风扫过,刚刚点燃的两盏魂灯连同林晚昭手中的火折子,瞬间尽数熄灭。
天地间,重归一片死寂的黑暗。
绝望吗?
不。
林晚昭的眼中没有半分退缩,反而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传来,满口腥甜。
在玄袍男子轻蔑的注视下,她将一口心头热血,狠狠喷向身前最后一盏尚未点燃的魂灯!
“噗——”
血雾溅上灯芯,一道微弱的火光竟在那血雾中挣扎着复燃,刹那间照亮了她苍白而决绝的脸。
她迎着那守护魂冰冷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淬了寒冰的冷笑:“天若无情,律由谁定?”
那声如洪钟的质问,让凝聚的黑雾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守护魂似乎未曾料到,一个凡人女子竟敢如此顶撞天威。
他深深地看了林晚昭一眼,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退回了墓碑的裂纹之中。
而就在他退去的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九盏被阴风熄灭的魂灯,竟在无人点燃的情况下,一盏接着一盏,自行亮起。
幽蓝色的火焰在夜风中静静燃烧,不摇不晃,如同九颗坠落凡间的鬼星,将整片祖坟映照得诡异而肃穆。
林晚昭站在九盏魂灯中央,冰冷的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身影。
她赢了第一回合,逼退了守护魂,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幽蓝的灯火,与其说是胜利的象征,不如说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引路明灯。
她缓缓抬起手,握紧了那枚冰凉滑润的白玉簪,簪尖在月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手腕上,那枚骨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召唤。
春分,子时,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