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涟漪,并未随着天气的放晴而平息,反而在秋飞晚的心湖里,一圈一圈,缓慢却坚定地扩散开来。
“小舟哥哥……”
这个称呼,像一把遗失多年的钥匙,轻轻叩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门后透出的光斑驳而零碎,却带着桂花香般的暖意。
周日午后,秋飞晚窝在公寓的沙发里,拨通了远在老家的母亲的视频电话。闲聊家常,话题不经意地绕到了童年。
“妈,咱们家以前是不是住在城西那个有棵大桂花树的院子里?隔壁……是不是有个姓白的人家?他家有个男孩,叫白舟?”
屏幕那头的秋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怀念的笑容:“哎呦,可不是嘛!白家那孩子,小舟,比你大一点点,不爱说话,但特别稳重懂事,总带着你玩。你那时候可黏他了,像个小尾巴似的,‘小舟哥哥’、‘小舟哥哥’地叫个不停。”
母亲的话像一根线,串起了几颗散落的珍珠。秋飞晚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两个小身影并排坐在门槛上分享一根冰棍;男孩蹲下来,耐心帮哭鼻子的她系好散开的鞋带;搬家那天,她趴在车窗上使劲挥手,男孩站在桂花树下,身影越来越小……
“我想起来了……”秋飞晚喃喃道,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那他后来……有联系过吗?”
“搬走后就慢慢没联系了。听说那孩子一路都很优秀,没想到你们现在居然成了同事!真是缘分啊!”母亲感慨着,又叮嘱道,“人家小时候那么照顾你,你现在要多谢谢人家。”
“嗯,我知道的。”秋飞晚轻声应着,心里却远不如语气平静。
挂了电话,她翻出从家里带来的旧相册。果然,在某一页,找到了那张泛黄的照片——桂花树下,穿着小学校服的她,紧紧挨着清瘦白净的白舟,笑得没心没肺,一只手还依赖地拽着他的胳膊。
照片上的小男孩,眉眼温和,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专注看着镜头的眼神,与现在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润如玉的白老师,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周一回到学校,秋飞晚再看白舟时,感觉彻底不同了。
那份因“同事”身份而产生的微妙距离感,被一种源自遥远过去的熟稔悄然取代。她开始不自觉地,在工作的间隙,将目光投向他。
她发现,他思考时,右手食指会无意识地推一下眼镜的鼻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她注意到,他听人说话时,总会微微侧过头,神情专注,让人感觉被全然尊重。她甚至回忆起,他小时候喝牛奶就讨厌表面那层奶皮,现在喝咖啡,也会先用勺子轻轻撇开浮沫。
这些发现,让她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又痒又软。
而白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目光的变化。他依旧是那个温和沉稳的白老师,处理工作,带队训练,但在与她的接触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克制里,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被认可的放松。
他会在她批改作业到很晚时,“顺手”将她办公室的保温杯添满热水。会在走廊相遇时,不再是仅仅点头致意,而是会停下脚步,轻声问一句:“秋老师,昨天的教案整理好了吗?需要帮忙吗?”
他的关心,从之前不着痕迹的“早餐投喂”,变得更为具体和自然。
这一切,没能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这天下午,棒球队训练结束,队员们陆续散去。白舟正和陶西在场边商量新队员的选拔标准,秋飞晚抱着两瓶水走了过来——一瓶自然地递给了陶西,另一瓶,则递给了白舟。
“谢谢秋老师。”白舟接过,指尖与她轻触,两人都飞快地移开视线,却又在下一秒,唇角不约而同地牵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就在这时,背着棒球包、准备回家的邬童,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向秋飞晚,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冷感又直击要害的嗓音,对着白舟抛下一句:
“白老师,你最近去语文组办公室送训练计划表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我们体育组的计划表,什么时候需要跨学科审批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陶西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我懂了”的促狭笑容,看好戏似的在白舟和秋飞晚之间来回扫视。
白舟握着水瓶的手猛地收紧,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试图维持镇定:“邬童,别乱说。是……是有些跨社团的活动需要沟通。”
秋飞晚的脸也“唰”地一下红了,她低下头,假装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角,心跳却快得如同擂鼓。
邬童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白舟一眼,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转身继续朝前走去,留下一个酷酷的背影。
然而,就是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个精准投入湖面的石子,彻底打破了白舟和秋飞晚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纱。
秋飞晚抬起眼,恰好撞上白舟看过来的目光。那双总是温和从容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一丝被戳破心事后的慌乱,和更深处的、无法掩饰的温柔。
她忽然觉得,拼凑记忆的过程,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那个沉默地记了她十年、对她好得不像话的男人,他的心事,早已如涨潮的海水,漫过了堤岸,清晰可见。
而她,似乎并不想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