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门口的对峙,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杜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沈翊不容置疑的拒绝和他身后那瑟瑟发抖、非人特征暴露无遗的挽歌之间来回扫视。沈翊给出的医学解释漏洞百出,根本无法完全取信于他。但沈翊此刻展现出的、那种近乎本能般将挽歌护在身后的决绝姿态,以及眼中那片沉静却不容侵犯的深海,又让杜城无法立刻采取最激烈的强制措施。
他了解沈翊。这个男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有着超越常人的执着与底线。强行带人,只会让事情彻底走向无法挽回的境地。
更重要的是,那个关于证物污染的质疑,像一根刺,扎进了杜城作为刑警的职业自豪感里。万一……万一真的是侦查环节出了纰漏……
几秒钟的僵持,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杜城紧握证物袋的手,微微松开了几分力道。他死死盯着沈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最后的警告:
“沈翊,我给你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要么你带着她,给我一个能摆在台面上、证据确凿的解释!要么,就别怪我按规矩办事!”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猛地转身,大步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
“砰!”
画室的门被带上,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却也像是关上了最后一道安全的闸门。
挽歌在门关上的瞬间,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向下滑去。沈翊及时转身,一把将她捞住,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轻得吓人,冰冷,并且在不停地颤抖,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更深沉的恐惧。那对黑色的猫耳无力地耷拉着,尾巴也软软地垂落。
沈翊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回那个铺着软垫的角落,用薄毯将她紧紧裹住。他没有说话,只是半跪在她面前,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极轻、极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一丝暖意和安定。
“他……他还会来的……”挽歌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他会把我抓走的……我会被……”
“不会。”沈翊打断她,声音低沉而绝对,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他的眼神是那样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许下一个重于生命的誓言。
挽歌望着他,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依赖、委屈和某种深刻触动的情感。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沈翊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沈翊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手掌依旧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画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挽歌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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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沈翊知道,杜城的妥协是暂时的。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找到破局的关键。那个神秘电话,符号的关联,“容器”与“种子”的暗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能——那个失踪的民俗学者,或者与他相关的势力,正在暗中推动着什么,而“暗巷幽灵”可能只是他们利用的一枚棋子,甚至……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
他必须主动出击。
安抚挽歌睡下后,沈翊独自坐在工作台前。他重新拿出那张写着诡异话语的纸条,以及青铜鼎和邮筒符号的照片。
“画画的……找到‘眼睛’了吗?‘容器’快要满了……‘种子’该回到土里了……”
“眼睛”……“容器”……“种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尊青铜鼎的照片上。鼎,在古代本就是盛放祭品的“容器”。而“眼睛”……那个符号,不正像一个抽象的眼睛吗?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对方在引导他!引导他带着“种子”去往“容器”所在的地方!
虽然这无异于自投罗网,但这也是唯一能接近真相、或许也是唯一能彻底解决挽歌危机的方法!他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杜城二十四小时后上门,或者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用更无法预料的方式发难。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之前打来的陌生号码。果然,已经无法接通。
他沉思片刻,然后用一个无法追踪的加密通讯应用,向那个号码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明晚,博物馆,清场。”
他赌对方能看到,赌对方会对这个“邀约”感兴趣。
然后,他联系了杜城。
“城队,关于猫毛和挽歌,我找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可能与‘暗巷幽灵’案的深层动机有关。”沈翊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却冷静,“明天晚上,博物馆特展厅,我需要你带人布控。但有一点,无论看到什么,在我发出信号之前,绝对不要轻举妄动。这关系到能否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也关系到……挽歌的安全。”
他将部分真相和盘托出,但隐瞒了挽歌的真实身份和对方话语中关于“种子”的具体指向。他需要杜城的力量作为后手,但又不能让他过早介入,吓跑目标或者导致局面失控。
杜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沈翊的话语里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风险。
“沈翊,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杜城最终沉声道,“我会安排人,但如果你玩脱了,后果自负。”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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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幕如期降临。
沈翊看着刚刚醒来、依旧有些虚弱的挽歌,心中充满了不忍与决绝。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
“挽歌,听着,今晚我们需要去一个地方。可能会有点危险,但这是唯一能让我们都获得自由的方法。”他的目光沉静而恳切,“我需要你相信我,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身边,也不要轻易使用你的能力,除非我让你做。”
挽歌看着沈翊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藏的担忧,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再次抓住了他的衣角。
“嗯。跟你走。”
简单的三个字,却承载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沈翊心中一痛,将她紧紧抱了一下,然后为她穿上那件能最大程度遮掩身形的外套,戴好帽子。
夜晚的博物馆,在杜城的协调下,早已以“设备检修”为名清空闭馆。空旷的展厅里,只亮着几盏幽暗的应急灯,将那些古老的器物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沉默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埃、岁月以及……某种引而不发的紧张气息。
沈翊牵着挽歌的手,走进了“古代玉器与祭祀礼器”特展厅。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展厅中央,那尊巨大的青铜鼎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青黑色的、沉肃的微光,鼎身上的饕餮纹宛如活物,无声地注视着不速之客。
挽歌一进入展厅,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里的气息比上次白天来时更加凝重,那股属于青铜鼎的、微弱如心跳般的“脉动”似乎也清晰了一丝,而且……其中夹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冰冷的“期待”感。
沈翊将她护在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阴影。他知道,杜城的人一定已经埋伏在展厅周围的隐蔽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展厅里死寂得可怕。
就在挽歌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时——
一个沙哑的、带着古怪笑意的声音,突然从展厅一侧的柱子后面响起:
“嘻嘻……‘画画的’,你果然带着‘种子’来了……很好……‘容器’已经渴望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