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敲着瓦片和窗棂,没一会儿就连成一片震耳的喧嚣。风卷着雨气从门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乱晃,屋里忽明忽暗。
客栈房间里,沈清歌刚关严最后一扇窗,一转身,就看见尹千殇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不是被雷惊醒的,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噩梦一下子掐住了魂魄。瞳孔在昏暗里急剧收缩,盛满了惊骇。脸白得吓人,呼吸急得像离水的鱼,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的冷汗,整个人绷得像拉满的弓,眼神涣散地瞪着空中,像正面对着什么极恐怖的东西。
“尹大哥?”沈清歌心里一紧,急忙上前。
就在她靠近床边的刹那,一道煞白的闪电撕破夜幕,紧跟着“轰隆——”一声巨雷炸开,仿佛就劈在屋顶上!
尹千殇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雷声彻底击垮了。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近乎崩溃的低吼,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唯一能感觉到的热源——沈清歌的方向,扑了过去!
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直接把沈清歌重重地撞倒在了床上!
“!”沈清歌猝不及防,后背撞上硬床板,闷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尹千殇死死地、发抖地箍进了怀里!
他的胳膊像铁钳一样紧紧缠着她,勒得她几乎喘不上气,骨头都在响。他把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凉的皮肤,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每一次颤抖都传递着彻骨的恐惧。
“……别过来……别过来……走开……都走开!”他语无伦次地嘶吼,声音破碎扭曲,混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完全陷入了被恐怖回忆吞没的癫狂。温热的液体——不知是汗是泪,迅速浸湿了沈清歌颈侧的衣裳,烫得吓人。
沈清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举动吓呆了,全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挣扎的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他肢体语言里那种滔天的、几乎把他淹没的恐惧和绝望击碎了。
外面的雷一声接一声,轰个不停。
每响一声,尹千殇就猛地一哆嗦,把她箍得更紧,像是要把她揉碎,嵌进自己骨血里,才能挡住那无孔不入的惧怕。他的呓语变得更乱,碎得只剩下“血”、“火”、“雷”、“救命”几个字眼,像溺水的人最后的哀鸣。
沈清歌的心像被这些碎词碾过,疼得厉害。她不再试着挣扎,反而艰难地抬起僵硬的胳膊,特别慢地、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他剧烈发抖的、被冷汗湿透的背。
她的动作生涩笨拙,声音却努力放得轻柔,想穿透震耳的雷声和他心里的风暴:“……不怕……尹大哥……不怕……我在这儿呢……就是打雷……没事的……没事了……”
她一遍遍重复,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只是固执地、用自己所能给出的全部温暖和镇定,去裹住他冰冷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炷香,也许更长。外面的雷声渐渐停了,只剩哗啦啦的雨还下得密。尹千殇剧烈的颤抖慢慢平下来,但那紧箍着她的胳膊却一点没松,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她颈窝,沉重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皮肤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他的胡话停了,换成一种特别微弱、近乎呜咽的、依赖般的低喃,反反复复就两个字:“……别走……”
沈清歌拍他背的手微微一顿,心里最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她收拢手臂,更紧地回抱住他,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我不走。尹大哥,我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
她的承诺好像起了作用。尹千殇绷到极致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极慢地松了下来,虽然还紧紧抱着她,但那力气不再带着毁灭性的绝望,变成了种精疲力尽后的、全然的依赖。他的呼吸渐渐匀长,像是耗光了所有力气,终于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轻柔的抚慰里,沉沉睡了过去。
沈清歌一动不动地躺着,任他像只受伤的野兽般蜷在自己怀里,汲取温暖。颈侧的衣裳早就湿透了,分不清是他的汗、泪,还是她自己的。
雨还没停,烛火早灭了,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心跳声听得清楚。
她能清晰地感觉他胸膛的起伏,感觉他心跳从狂乱慢慢变平稳。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衣裳传过来,赶走了雨夜的寒,也烫得她心口发疼。
这一刻,什么礼教,什么分寸,都扔到了天边。她只知道,这个看着强大不羁的男人,心里有着这么深、这么脆的伤。而他在最无助的时候,本能地抓住了她,需要着她。
不知又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轻响。
尹千殇的呼吸彻底变得平稳悠长。他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动了动,紧箍着她的胳膊稍稍松了点,却还是没放开,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清歌轻轻动了动僵硬发麻的身体,小心地调了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点。指尖无意碰到他后脑勺柔软的发丝,和他依旧微湿的鬓角。
黑暗里,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那片酸软的疼惜泛滥成灾。
她轻轻抬起手,用指尖极轻地、一遍遍梳理他汗湿的头发,像安抚一个受了惊的孩子。
长夜漫漫,雨声渐悄。
有些心防,在极致的恐惧和无助冲击下,塌了。 有些依靠,在黑暗和无声的陪伴里,悄悄生了根。
她闭上眼,听着他安稳的呼吸,感觉着他真实的体温和重量。
一夜没合眼,心里却踏实得很。